风雪在铁皮屋顶上刮出沉闷的响,像是有人用砂纸一遍遍磨着金属。赵强蹲在火炉边,手里捏着半截烧黑的木条,在地上划出几道线。
他盯着那几道痕迹看了很久,忽然抬脚踩乱。
“他们回来了。”他开口,声音低得像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角落里靠着两个男人,一个裹着脏兮兮的军大衣,另一个缩在破毯子里,听见这话都没动弹。但眼神都朝他这边扫了过来。
“林越,还有那个小子。”赵强没回头,“半小时前,超市后巷有动静。监控废了,可有人看见他们从维修梯下来,背着东西出来的。”
军大衣男搓了搓手:“能带多少?这种天气,走两公里路都不容易。”
“六箱罐头。”赵强慢慢站起身,走到墙边,拿起一根生锈的铁棍,在掌心轻轻敲了两下,“全是高能量压缩的,保质期够撑半年。五金区也被清了,密封条、防水胶带,一样没落下。”
破毯子男低声嘟囔:“那地方早被翻烂了,他们还能找到货……运气真好。”
“不是运气。”赵强冷笑,“是准备足。人家从灾变前就开始攒东西,咱们还在街上抢泡面的时候,他已经把安全屋建好了。”
屋里一下子静下来。
炉火噼啪响了一声,火星溅到水泥地上,熄了。
“凭什么?”军大衣男突然抬头,“他就一个人,后来捡了个医生和她弟弟,三个人守个厂子,吃喝不愁。我们呢?睡这儿,靠抢来的这点东西活命。”
“所以得动。”赵强转过身,目光扫过两人,“再等下去,等酸雨下来,路封死,谁也出不去。到时候他是暖的,我们是冻死的。”
破毯子男摇头:“上次你去看过,围墙加了钢板,门是双层防爆的,还有摄像头。硬闯不行。”
“谁说要硬闯?”赵强咧嘴一笑,牙缝里透着黄,“我没打算冲进去。我要看看里面的人——敢不敢开门。”
军大衣男皱眉:“什么意思?”
“装人。”赵强坐回凳子,翘起腿,“找两个人,扮成快冻死的,往门口一站,喊救命。要是他们开门救,说明心软;不开门,至少能看清里面几个人露脸、拿不拿武器。”
破毯子男脸色变了:“这要是被识破……”
“不会。”赵强打断他,“只许站在门外喊,不准靠近门缝十米内。他们要是开枪,那就是杀人犯;不开枪,就是怕事。不管哪种,我都摸清他们的底线。”
炉火又跳了一下。
军大衣男咬着嘴唇:“你要让我们去?”
“是你。”赵强指着他,“还有老四。”他看向破毯子男,“你们俩块头小点,看起来可怜。脸上抹点灰,衣服撕两条口子,拄根棍子,走得慢点。就说从城东过来的,家里人全没了,听说这里有避难所……求收留。”
破毯子男往后缩了缩:“万一他们真放我们进去呢?”
“不可能。”赵强冷哼,“林越那种人,精得很。他会看监控,会听语气,不会随便放陌生人进来。但他一定会看,一定会犹豫——这就是机会。”
他站起身,走到墙角,从一堆杂物里翻出一只老旧望远镜,甩给军大衣男:“你负责走过去。老四在后面五十米跟着,别靠太近。要是你倒下了,他转身就跑,回去报信。”
“那你呢?”军大衣男问。
“我在三百米外的汽修楼顶。”赵强拍了拍背包里的对讲机,“信号断了,但手电还能用。你们要是顺利站到门口,亮三下灯。要是被人轰出来,两下。被打,一下。”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记住,一句话都不能多说。只求活命,别的不提。要是他们问物资、问路线、问别人在哪——闭嘴。答不出来最好。”
军大衣男握紧望远镜:“要是他们直接开枪呢?”
赵强眯起眼:“那就说明,他不怕背人命。下次我就带人正面攻,炸门,放烟,逼他们出来。”
他说完,从炉子旁拎起一个小布袋,扔到军大衣男怀里。
“一罐肉,先吃了。事成之后,再给一罐。”
破毯子男盯着那袋子没动:“要是失败了呢?”
“失败?”赵强笑了,“失败也没损失。你们没死,我也没露面。他照样关着门,我们照样在外面熬。但我知道了他敢不敢动手——这就够了。”
他走到门口,拉开一条缝,风雪立刻灌进来。
外面天色灰白,雪还在下,远处几栋楼影子模糊,像被水泡过的纸板。
“现在是试探。”他回头看了一眼,“等我摸清他的脾气,才是动手的时候。”
军大衣男低头解开布袋,拿出罐头,手指有些抖。但他没再说话,只是用钥匙撬开盖子,一口一口吃了起来。
破毯子男坐在那儿,半天才伸手接过另一半。
赵强看着他们吃完,亲自帮他们把棉袄披上,还塞了两副旧手套。
“别慌。”他说,“你们只是求生的人。他要是连这个都不敢管,那他就不是人,是畜生。要是他管了……”他嘴角慢慢扬起,“那我们就知道,怎么让他一步步打开门。”
两人换好衣服,脸上抹了灰土,军大衣男故意摔了一跤,膝盖蹭地,裤子擦破一道口子。破毯子男学着咳嗽,咳得肩膀直颤。
赵强满意地点点头。
“走吧。”
他们从后门出去,沿着排水渠贴墙走,身影很快被风雪吞没。
赵强没跟上去。他爬上二楼,推开一间废弃办公室的窗,架起望远镜,对准西边那片厂区。
十分钟过去,什么也没出现。
他又掏出对讲机,试了试频率,没信号。
正常。
他把对讲机塞回口袋,继续盯着望远镜里的画面。
围墙完整,大门紧闭,四个角的摄像头缓慢转动。
一切如常。
可他知道,只要有人出现在门口,哪怕只是站着,那扇门背后的世界就会动摇。
哪怕只是一瞬间。
他在心里算着时间。
十五分钟。
二十分钟。
忽然,望远镜里出现了两个模糊的人影。
一前一后,走得极慢,像是随时会倒下。
前面那人拄着棍子,另一只手抬着,似乎在挥。
赵强屏住呼吸,把眼睛贴紧镜筒。
他们停在了安全屋大门外三十米处,不再前进。
其中一人抬起胳膊,用力挥手,嘴巴张开,虽然听不见声音,但口型很清楚。
——救救我!
赵强的嘴角一点点扯开。
来了。
他迅速从包里摸出手电,拧亮,对着天空闪了三下。
等待回应。
风雪中,那两个人影站在原地,佝偻着背,像是随时会被风吹倒。
安全屋的方向,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但监控探头微微转动了一下角度,对准了他们。
赵强看到了。
他收回手电,重新藏进暗处,呼吸变得平稳。
“你在看,对吧,林越?”他低声说,“你在屏幕后面,看着这两个‘可怜人’。”
“你现在一定在想——要不要开门?能不能信?会不会是陷阱?”
“你想得越多,就越不敢动。”
他靠在墙边,从怀里掏出半瓶白酒,喝了一口,灼热感顺着喉咙滑下去。
“我不急。”
“我会让你一次又一次地看到有人求救。”
“直到你心软,直到你犯错。”
楼下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老四回来了。
赵强没回头,只问:“他怎么样?”
“一直站在门口。”老四喘着气,“没动,也没喊。后来……好像有人影在窗后闪过。”
赵强笑了。
“好戏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