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筝轻轻摇头。
烛光在她眼中跳跃.
她凑近了些,声音低低:“才不是呢。这是家书。”
“家书?”
顾轻弦微微一怔。
这两个字像是羽毛一样,轻轻刮过他心里从未有他人踏足过的柔软之地。
他出身低贱,生母是下九流的妓子,早早就过世了。
他从小在灯红酒绿的肮脏地儿长大,四五岁就开始干活,见惯了那些家里一套外面一套的官员。
以至于,他真真是一点家的概念都没有。
现如今,他孑然一身已久,也已经习惯了。
飞龙司便是他的家,血腥与阴谋是他的日常。
“嗯。”云筝点头,认真说,“你此去江南,山高路远,若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又或是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棘手的人,便可以写在这张纸上。”
顾轻弦更疑惑了:“写在这纸上?然后呢?”
云筝嫣然一笑,脸上是小女儿家的娇俏:
“你只管写。只是记得,每隔三五日,便打开它一次,至于如何让我看到,过几日你自然就知道了。”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点了点那张白纸,
“总之,你信我便是。”
顾轻弦看着她娇媚动人的样子,忍不住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
他没有追问下去。
大概是女孩子的某种情趣吧。
比如,弥补了两人之前距离太近,不能千里寄情书的遗憾?
顾轻弦唇角微扬,将那张空白的纸仔细折好,纳入怀中,一脸都是配合:
“好。那学生便谨遵师命。”
“待我归来之时,定将这家书写满趣事,呈与老师批阅,如何?”
云筝但笑不语,只又细细嘱咐了几句“路上小心”。
顾轻弦一一应了,又深深看了她一眼,之后,就化作窗外的一片夜色,悄无声息地离开。
云筝送走了顾轻弦,心中那点离别般的惆怅并未持续太久。
现在,整个东宫只有她从顾轻弦这里得知了,皇上的病情并没有预期的那样好。
她要做的事情,还多着呢。
云筝索性也不睡了,早早起来处理了一些事情,中午又去看了崔玉枝。
崔玉枝的情形倒是好了不少。
大概是萧玲儿被云筝斗倒了,让她很满意。
她气色看起来不错,还赏了云筝好些东西。
但听闻云筝在东宫大肆清洗旧人,她还是脸色不好地说了她几句。
出来时,春和有些担心地问云筝:“眼瞧着太子妃这小月子,坐的不错,听她方才的意思,似乎是有出了月子,就让你把金印交还给她的意思?”
云筝却完全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就她那个心理素质,就算好了,我一句话也能让她再躺回床上去。”
吃饭,午睡。
这一日,不知道为什么,竟感觉过得极慢。
夜晚,春和给她点上了灯烛,她走到书案前,看到那一叠纸,又想起了顾轻弦。
一日不见,不知道他现在到哪儿了?
她扯出一张纸,提笔蘸墨,在上面写下今日的日期,然后,工工整整地写了一行小字: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写罢,她将纸随意地放在了书案一角,看向窗外,幽幽叹了口气。
……
之后的两三天,整个朝堂的气氛都日益凝重。
皇帝病情反复,连日无法上朝。
所有政务都指令太子周允祚暂代处理。
太子所在的映山宫地书房,俨然成了临时的权力中心。
奏章如雪片般飞来,堆满了宽大的书案,旁边的矮几和地上也都是。
映山宫更是人来人往。
各部官员、内阁大臣、军机处的将领们步履匆匆,面色肃穆。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绷的焦虑感。
周允祚几乎是连轴转,白日里处理堆积如山的奏章,接见大臣,商议国事。
晚间,还要去皇帝寝宫外守候问安,随时侍疾。
才两三日的功夫,他眼下便泛起了浓重的青黑,眉宇间都是疲惫与焦躁,脾气也肉眼可见地变得易怒。
云筝看在眼里,心知此时乃多事之秋,暗流涌动。
她将春和派到了周允祚身边伺候,明里是照顾饮食起居,暗里则再三嘱咐:
“殿下的饮食汤水,你都务必亲自经手,谁来都不好使。”
“若有任何可疑之人或事,立刻来报我!”
春和郑重应下,一连几日倒是没有出什么问题。
又过了两日,四皇子与九皇子一起来了,两人皆是一脸忧国忧民、体恤兄长的模样:
“皇兄连日辛劳,弟弟们看在眼里,实在忧心。父皇龙体欠安,国事繁重,若哥哥不嫌弃,弟弟们愿尽绵薄之力,为您分忧解难?”
“四哥说的是啊,兄长的身子乃是国本,万不可过度劳累。”
周允祚怎么会不知道,这两位是趁机来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错漏的?
皇后生下的这三位皇子,文治武功都不如他,却是把皇后的算计学了个十成十。
偏偏周允祚日夜劳碌,实在是没有精力应付他们,只能端着冷脸拒绝:
“多谢四弟、九弟好意。只是父皇既将政务交托于孤,孤自当亲力亲为,岂敢懈怠?”
“二位弟弟的心意,孤心领了。”
两人又假意关心了几句,但见太子态度坚决,也只能告退了。
他们走后,书房内暂时恢复了安静。
周允祚疲惫地靠在引枕上,闭目养神。
云筝端着一碗参茶走近,轻轻放在案上。
她看着周允祚那几乎要熬干的模样,沉默了片刻,轻声开口:
“殿下,您不觉得,今日呈到映山宫的奏章,明显比往日多了许多吗?”
周允祚睁开眼,布满血丝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光:“嗯?”
他这几日忙得昏天黑地,脑浆子都快熬干了。
只觉奏章永远批不完,却未曾细思其数量是否异常。
云筝迎上他的目光,一针见血:“妾身愚见。如今陛下卧病,朝野上下人心惶惶,按理说,各地官员更应谨言慎行,非重大紧要事务不应频繁上奏,以免增添圣忧或是储君之劳。”
“然而,如今这奏章却不减反增,且妾身这几日常听殿下抱怨说,其中固然有军国要事,但也有大量不是急需处理的事情,哦,殿下昨天还提了一句,说有人将一些陈年旧事的重复奏请……”
她顿了顿,看着周允祚变得凝重的脸色,缓缓说出自己的判断:
“这情形,倒像是有人在背后刻意推动,恨不得殿下……处理不过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