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春雨终于停歇,天空如同洗过一般湛蓝。
被安置在宫外书院的女学生们,也迎来了她们的先生。
先皇后身边那位以博学与严厉着称的首席女官,金子容。
金氏伺候先皇后时,就已经是宫里的老人了,如今,已是鬓发斑白。
云筝请张金宝陪着她,微服出宫。
在书院隔间一听,就是一整日。
而那位金氏果真不负她所望,通身的气度丝毫不减当年。
她并没有因学生是女子,而有丝毫放宽,考较众人基础时,因不少人经义遗忘较多,而毫不留情地训斥了一番。
但让云筝意外的是,她讲起策论,却并不古板。
引经据典、观点新颖,将枯燥的道理讲得深入浅出。
云筝心中暗赞。
她特意求周允祚写信去请人,是真的值得了。
暮色四合时,云筝留下二十两银子给金氏,才返回东宫。
她褪下沾了些许尘土的外衣,
春和忙接了过来。
恰逢周允祚也刚从御前回来,见她进来,眉头微蹙:“虽是春天,夜间风也是极大的,你怎穿得这样单薄?”
周允祚知道她出宫是干嘛去的,所以,也没有多问,只是关心云筝的身子。
云筝笑道:“谢殿下关怀,臣妾不冷,走动起来便暖和了。”
她替周允祚倒了杯热茶,问:
“殿下今日是怎么了?似乎心绪不佳?”
周允祚接过茶盏,沉默了片刻:“罢了,一些无关的琐事,没得说了叫你跟着担心。”
云筝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温柔道:
“殿下曾说与臣妾是一体的,殿下若事事都自己扛着,臣妾又如何能真正为殿下分忧呢?”
“即便臣妾帮不上忙,能听殿下说说,也是好的。”
周允祚看着她清澈的眼眸,又叹了口气。
他握住云筝微凉的手指,轻轻摩挲帮她取暖:
“今日,崔家入宫问安,明着是探问玉枝的病情,但话里话外都在提他们家的次女。”
“说崔玉琴是如何的蕙质兰心,如何仰慕孤……”
“呵,可京里谁不知道,崔家一直打算把崔玉琴嫁给四弟为侧妃,现在,却来孤面前说这些。”
周允祚没有说下去了,但云筝心中一沉。
她立时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翻涌的思绪,半晌没有言语。
周允祚松开云筝的手,站起身,说:
“罢了,孤去映秀宫看看玉枝。”
“你让春和备点儿夜宵,孤一会儿回来吃些再睡吧。”
说罢,转身离开。
良久,云筝缓缓抬起头,轻声问:“百灵,你看明白了吗?”
百灵点头:“奴婢明白,太子妃娘娘病倒了,崔家必须确保在东宫,尤其是在殿下身边,有他们的人,所以,他们想再嫁一个女儿进来。”
云筝点了点头:“还有呢。”
百灵继续说道:“崔家的这位玉琴小姐,之前传言说是要嫁给四皇子的,所以,她现在就成了所有观望门阀的风向标。”
“若是她嫁入了东宫,那么,便意味着咱们殿下,得到了崔家的全力支持,门阀贵族一下子能稳住大半。”
“但若是她嫁给了四皇子,那便意味着崔家认定太子失势,倒戈向萧皇后一方了。”
云筝再次点了点头,说:“是啊,所以,在嫁崔玉琴这件事上,崔家肯定对太子殿下,提出了相当苛刻的条件……”
毕竟,这种时候坚定地选太子,是相当冒险的。
一旦太子出了什么意外,整个崔家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皇后萧氏那三位皇子,无论最后是谁登基,都不会再接受把两个嫡女都嫁入了东宫的崔家。
崔家一定要确保这个太子安全,且可控。
百灵问:“殿下刚才不高兴,就是在为难这个件事?”
“嗯。”云筝指尖冰凉,拢起春和送进来的暖炉,说,“现在,就看殿下从姐姐那里回来后,会不会与我说了。”
殿内一时静谧。
只闻窗外檐角残雨滴落,细微作响。
百灵替云筝换了盏热茶,说:“娘娘,虽然今日的事,奴婢看懂了,但之前有一件事,奴婢想了几日,还是没太看明白。”
云筝从窗外收回目光,问:“何事?”
“那天,奴婢陪着娘娘去书院,看到书院一应俱全。”
“既然您安排那些女子在书院吃住,笔墨纸砚也都由咱们负责,她们其实并无需要用钱的地方。”
“可是,娘娘为何还要额外每月给她们五两银子呢?”
“这个数目不小,若是有人考核不过,还要追回……奴婢觉得,似乎有些多此一举,还容易落下话柄。”
云筝闻言,唇角微扬。
她缓缓道:“这银子,自然不是白给的。”
“我已经拜托了李芳菲,让她的人帮忙留意着,这些银子,那些女子最终都花在了何处,。”
百灵是何等机敏之人,一点即透。
她立时眼中闪过明悟之色:“奴婢明白了,这五两银子,不是对她们的优待,而是一张蛛网啊。”
百灵越来越庆幸,自己选择的是云筝,而不是萧玲儿了。
本来,她的思路一直都是:自家娘娘给了那些女子一个天大的机会了,没有必要再给银子。
升米恩斗米仇的事情,百灵见的多了。
自家娘娘如此优待那二十三位女子,保不准人心生变。
然而,现在她才明白,娘娘哪里有那么好心?
百灵深吸一口气,点头说:“若是她们将银子用在自己身上,添置些私人物件、零嘴或是书籍,便说明她们没什么利益牵扯。”
“但若是有人将这银子送走,那必是有些牵扯之事,娘娘顺着银子的去向,就能轻易追查出很多东西。”
“没错。”云筝就是这个意思。
张金宝送来的人,云筝倒也不是说不放心。
但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钱的流向,往往更能直观地说明问题。
一个人花钱的习惯里,能够反映一个人的性格、兴趣、规划能力等等海量的信息。
百灵深深福了一礼:“娘娘思虑之周详,奴婢望尘莫及。”
约莫一个时辰后,周允祚又回来了。
可他的脸色,比离去时更加阴沉。
云筝起身把他迎进来,轻声问:“如何?姐姐今日可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