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断墙缺口灌进来,带着灰烬的颗粒拍在脸上。陈默靠着混凝土块,左耳像是被塞进了一团湿棉花,外面的世界被抽成了真空。他能感觉到气流拂过皮肤的微痒,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右眼还在闪。
银白色的齿轮状光纹在眼白里一明一灭,像老旧电路板上的信号灯。每一次闪烁,脑内就响起一道电子音:“剩余失控概率43%。”
不是耳朵听见的。
是直接出现在脑子里的字句,清晰得如同自己在读代码。
他眨了眨眼,试图用视觉捕捉周围的变化。赵铁山的身影已经不在前方,只有远处尘烟翻滚,几道机械翅翼的轮廓在高空盘旋。他抬起手,指尖触到左耳外沿的血痂,温热的液体仍在缓慢渗出。
这不是幻觉。
也不是系统提示。
他咬破舌尖,腥味在口腔扩散。疼痛让他清醒了一瞬。程序员的本能立刻启动——他在脑中建立了一个简单的反馈模型:每次右眼闪光,那串数字就减少0.1%,同时视野边缘会出现短暂重影,仿佛多个时间线的画面在叠加。
“这不是预警……”他低声自语,声音低到连自己都感觉不到震动,“这是倒计时。”
话音未落,地面传来轻微震颤。
皮鞋踩碎石的声音由远及近,节奏稳定,不急不缓。他没抬头,但眼角余光锁定了那道白色实验服的下摆。陈诡站在两步之外,单片镜对准他的面部,镜面不断滚动着细小的数据流。
对方蹲了下来。
金属手套缓缓抬起,悬停在他胸口上方。
陈默肌肉绷紧,却没有后退。他知道逃不掉。这片废墟没有遮蔽,对方如果想杀他,早就动手了。可这动作不像攻击,更像某种测试。
手套落下。
掌心贴住他卫衣的胸口位置。
刹那间,体内血液像是被点燃。一股灼热从心脏炸开,顺着血管冲向四肢百骸。脖颈上的鳞状血痕猛地搏动起来,皮肤下的异物感变得尖锐,像是有东西在皮下蠕动。
他呼吸一滞。
神经系统像是被人强行接入了另一套运行协议,身体无法动弹,连手指都无法弯曲。这不是物理压制,而是频率层面的同步锁死——就像两段代码被强制对齐执行节奏。
陈诡的嘴唇微动。
镜片上数据流加速滚动。
“你的血液……”声音低沉,混着机械合成的质感,“正在改写原质公式。”
陈默瞳孔收缩。
他强压住体内翻涌的热流,注意力却集中在右手虎口。那里纹着一圈伪装用的微型电路图,原本只是机械师身份的掩饰标记,此刻竟开始发烫,像是通了电。
更诡异的是——这热度与金属手套表面的蚀刻纹路存在某种共振。
他不动声色,让手掌自然垂落,借着身体倾斜的角度,将虎口完全贴进裤袋。锈钥匙就在里面,隔着布料传来滚烫的触感。
钥匙在回应。
不是系统激活,也不是“镜返”触发,而是一种底层信号的共鸣。就像两个同频的接收器,在无声中完成了第一次握手。
陈诡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他微微偏头,镜片转向陈默的手部位置,数据流瞬间凝滞半秒,随即重新刷新。
“有意思。”他轻声道,“容器的兼容性超出预期。”
电子音再次响起。
“剩余失控概率42.8%。”
右眼齿轮光纹一闪,视野边缘浮现出重影——无数个自己正同时举起锈钥匙,刺入不同的时空裂隙,动作整齐划一,如同预设好的程序循环。
他忽然明白了。
这个数值不是在警告他会失控。
而是在记录他偏离“人类”标准的程度。每下降1%,意味着他的生物结构越接近某种高阶原质载体。所谓的“失控”,或许正是成为完美容器的必经路径。
而陈诡,根本不在乎他会不会疯。
他在等一个临界点。
当血液活性突破阈值,当神经重塑完成,当金手指与原质彻底融合——那时,他不再是使用者,而是被使用的“介质”。
陈诡收回手套,站起身。
镜片最后闪过一行数据:“原质融合速率+0.7%,血液活性突破阈值。”
他转身欲走,脚步顿了顿,又低声说道:“下次见面,我会带上更精确的读取设备。”
身影逐渐被风沙吞没。
陈默仍靠在墙边,没有动。
左耳依旧寂静,右眼的光纹却还在跳动。脖颈血痕持续搏动,虎口残留温热,裤袋里的锈钥匙烫得几乎要烧穿布料。
他缓缓抬起手,用指腹摩挲着虎口的电路图。
这不是装饰。
也不是伪装。
它和手套纹路、和锈钥匙之间,存在着某种尚未解析的协议级关联。就像一段被加密的底层指令,只差一个解码密钥。
他闭上眼,大脑深处启动建模程序。
以手套纹路为输入变量,以钥匙发热为输出反馈,反向推演信号频率。每一个参数都被拆解成逻辑节点,像调试一段高危代码一样,逐行排查可能的匹配模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右眼光纹又一次闪烁。
“剩余失控概率42.6%。”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裤袋上。
钥匙的温度没有下降。
反而更高了。
布料边缘已经开始发焦,一丝淡淡的糊味飘散出来。
他没有伸手去拿。
也没有试图降温。
他知道,现在最危险的不是钥匙过热。
而是自己正在变成一台精密的测量仪器——被陈诡用来校准“容器标准”的活体探针。
可他也清楚一件事。
既然能接收到信号。
那就一定能反向追踪源头。
风再次卷过断墙,吹起他卫衣的帽檐。
他抬手扶了一下,动作很慢。
然后,将右手彻底插进裤袋,让虎口的电路图完全覆盖在锈钥匙表面。
钥匙剧烈震动了一下。
像是回应某种召唤。
远处,空中之城的轮廓仍在逼近。
而他坐在废墟之中,一动不动,唯有右眼的齿轮光纹,在寂静中规律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