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震动的那一刻,我正坐在床边发呆。那条消息只有短短一行字,可我看了很久。
我把它删了,又重新打开。再删,再开。反复了好几次。
窗外天还没亮透,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暖气片偶尔发出一点响声。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甲有点发白,指尖凉的。脑子里全是关毅昨晚说的话。
他说,有些答案,不一定非得从陌生人嘴里得到。
他还说,你养父母陪你二十年,比谁都清楚你是怎么来的。
我摸出放在枕头下的那张旧照片。边缘已经磨得起毛,是我小时候和爸妈的合影。照片里的我扎着两个小辫子,笑得咧嘴,妈妈搂着我的肩膀,爸爸站在旁边,手里举着一台老式相机。
那时候我不懂什么是收养,也不问自己从哪儿来。我只是觉得,这家就是我的家。
但现在不一样了。
我不能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我起身换了衣服,把照片塞进外套口袋。出门前看了眼时间,刚过七点。这个点,爸妈应该吃完早饭了。
路上车不多,风吹在脸上有点刺。我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某种界限上。我知道,今天我要跨过去。
推开家门的时候,厨房传来锅铲的声音。妈妈系着围裙在灶台前忙活,爸爸坐在餐桌旁看报纸。桌上还有半碗没喝完的粥,一碟咸菜,两个煮鸡蛋。
“妈。”我叫了一声。
她回头看见我,脸上的表情松了一下,“这么早就来了?是不是昨晚没睡好?脸色不太好。”
“我没事。”我说。
她放下锅铲走出来,“饿不饿?锅里还有热的。”
“不用了。”我站着没动,“我想跟你们说件事。”
爸爸放下报纸,抬头看我。他的眼神变了,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妈妈也站住了,“怎么了?”
我没有绕弯子。我知道再拖下去,我自己都会后悔。
我走到桌边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看着他们俩。
“爸,妈……”我开口,声音比我想象中稳,“我是被你们收养的吗?”
空气一下子静了下来。
妈妈的手抓着围裙角,指节微微泛白。她没说话,也没动,只是盯着我看。
爸爸慢慢把报纸折好,放在一边。他坐直了身体,眉头皱起来,像是在判断这句话背后的分量。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他终于开口,语气很轻,但带着一丝紧张。
“我不是怀疑你们。”我赶紧说,“我也不是不信你们。我只是……最近遇到一些事,让我不得不去想这些。”
“什么事?”妈妈问,声音有点抖。
“有人给我发消息,说我被人查了档案馆的记录。”我说,“还有一个人,一直在阻止我查过去的事。他留了个东西,上面写着‘t.h.SEc’,是天豪集团的安全编号。”
爸爸的脸色变了。
妈妈倒退了一步,撞到了身后的椅子。
“你怎么会牵扯到这些?”爸爸问。
“因为我可能……不是你们亲生的孩子。”我说,“如果我是被收养的,那我就有权利知道我是谁,我从哪里来。”
“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妈妈突然提高了声音,“你现在这样还不够吗?非要翻那些陈年旧事?”
“我不是要改变什么。”我说,“我只是想知道真相。我不想一辈子活在一个别人替我编好的故事里。”
“我们什么时候骗过你?”爸爸的声音沉下来,“从小到大,哪顿饭不是我们一口一口给你喂的?哪件衣服不是你妈熬夜缝的?你摔了腿,我背你去医院走了三里路,脚底都磨破了。这些都不是真的?”
“我没说这些不是真的。”我的眼睛有点酸,“正是因为这些太真了,我才更怕有一天发现,连我自己都是假的。”
妈妈捂住嘴,眼眶红了。
爸爸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走了两圈。他停在我面前,盯着我的脸看。
“你为什么现在才问?”他问。
“因为我以前不想问。”我说,“我怕问了以后,你们就不把我当女儿了。”
“胡说!”妈妈冲过来抓住我的手,“不管你是从哪儿来的,你都是我们的女儿!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那你们能告诉我实话吗?”我看着她,“我是怎么到你们身边的?是谁把我交给你们的?”
她愣住了。
爸爸也僵在那里。
两人对视了一眼,那种眼神我从未见过——像是藏着什么沉重的东西,压了多年,终于被人掀开了盖子。
“这事……不是我们能随便说的。”爸爸低声说。
“为什么不能说?”我问。
“因为当初答应过人。”他说,“我们发过誓,不说出去。”
“可那个人是谁?”我追着问,“是不是汪璇?是不是她把我交给你们的?”
妈妈猛地摇头,“我不知道这个名字。”
“那你告诉我她的名字!”我说,“或者告诉我那天发生了什么。只要一点点信息都行。我已经查到了市医院的接生记录,有个女人在那天生了孩子,后来失踪了。那个孩子是不是我?”
爸爸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你别逼我们。”他说,“我们知道的也不多。当年……是个晚上,雨下得很大。有人把一个襁褓放在我们家门口,旁边留了张纸条,写着‘请救救她’。我们就这么把你抱进来了。”
“就这些?”我问。
“就这些。”他说,“没有电话,没有名字,什么都没有。我们报过警,可警察查不到来源。后来我们想收养你,办手续时才发现,出生证明是伪造的。但我们不在乎。你是我们的孩子,这就够了。”
“那为什么现在有人不让我说?”我问,“为什么有人怕我查下去?”
没人回答。
妈妈低着头,手指绞在一起。
爸爸站在窗边,背对着我,肩膀绷得很紧。
我知道他们在挣扎。他们不是不肯说,是不敢说。
也许他们也怕。
怕说了以后,我会离开。
怕说了以后,这个家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不是要走。”我站起来,走到他们中间,“我只是想明白我是谁。如果你们爱我,就别再瞒我了。哪怕只是一点线索,也能帮我往前走一步。”
爸爸转过身,看着我。
他的眼角有了皱纹,头发也白了不少。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就像小时候那样。
“我们不是不帮你。”他说,“是我们怕害了你。”
“现在已经有危险了。”我说,“但如果连你们都不站在我这边,那我还能靠谁?”
妈妈抬起头,眼泪掉了下来。
她拉着我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我们怎么会不帮你?”她说,“我们只是……怕你受伤。”
“我知道。”我握住她的手,“但我必须查下去。就算前面是悬崖,我也得看看下面有没有路。”
爸爸沉默了很久。
最后,他走到柜子前,打开最下面的抽屉。他翻了一会儿,拿出一个旧信封。
信封发黄了,边角都有些破损。
他拿着它走回来,递给我。
“这是那天晚上,和你一起留下的。”他说,“我们一直没敢打开。总觉得打开了,你就不是我们的了。”
我接过信封,手指有点抖。
它很轻,但压在我手上,像一块石头。
“你可以看。”爸爸说,“但看完之后,别怪我们没提醒你——有些事,知道了就收不回来了。”
我点点头。
撕开信封的时候,一张薄纸滑了出来。
纸上只有几行字,字迹潦草,像是匆忙写下的。
【内容如下】:
“求你们救救她。她不能留在这里。她会死。
把她带走,远一点。别让她回头。
如果有一天她来找我,请告诉她——我不是不要她,我是救她。”
落款没有名字。
只有一个日期。
正是我出生的那天。
我看完了,手停在半空。
妈妈看着我,“你还想知道更多吗?”
我张了张嘴,还没说出话。
门外忽然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门开了。
一个陌生男人站在门口,穿着黑色夹克,手里提着一个公文包。
他看见屋里的我们,愣了一下。
然后他说:“请问……这里是姜卫国家吗?我找一位叫姜美丽的女士。我有件事,必须当面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