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歌心中了然,可想着他们应当还在席中,不便此时去寻晏鹤川,思量着晚些时候再去。
庆淮王一行人未在崇明王府久留,晏鹤川陪着饮了少量的酒,待庆淮王离府,他也便回了自己所住的归云院。
去汤池沐浴更衣完,散去了身上沾染的些许酒气,这才回房中翻看着今日余下的公文。
过了一会儿,房门被轻轻叩响,一道清澈又小心翼翼的声音在外响起:“王爷,您睡了吗?我有事想问问您……”
“进吧。”
安歌轻推开了门。
屋内宁静温暖,点着淡雅的熏香,只听得铜炉之中的炭火细细作响。
她看到了那掩着的雕花格窗下,正懒散倚在交椅上的晏鹤川。
他着一身月白交领中衣,肩上披着一件平日里穿的外袍,墨发柔柔顺顺的披散至腰间,只以一支玉簪半绾。
虽褪去了素日里严谨肃穆的衣袍与衣冠,可这身姿仪态,却仍出不了丝毫差错,举手投足,依旧矜贵自持。
倒是他那张俊容更添了几分柔和。
他在看到安歌进来时,神色里的倦意一瞬间便散了去,轻轻弯了眉眼,放下了手中的公文:“歌儿寻本王何事?”
“我想问问王爷……我和褚青林,是否有什么过节?”安歌从他那张魅人的俊脸上回了神,挪着步子去到他面前。
他一手倚在扶手上,望着她若有所思地支着头。
“过节……谈不上,”他细思着,“幼时进宫时,你们常在一处,庆淮王与庆淮王妃,也常带着褚青林来昭王府,你二人见面的次数也有许多……孩子心性,都喜欢一些稀奇古怪的,或漂亮的小玩意,也就容易争抢。”
安歌想着,这褚青林,会为了幼时争抢的小玩意,对她记恨至今?
这也太过荒谬。
“我抢赢了?”安歌狐疑地指了指自己,却见晏鹤川唇边笑意更深。
“她年岁稍长你一些,个头也比你大些,你可从来没抢赢过。”
那更不合理了,既然都是褚青林赢,那她还有何不满?
“不过……你每每哭着拉着本王的衣角,本王就会带着你将东西夺回来,也算赢吧?”
他倒是认真想着这个问题。
“夺……夺回来?”安歌瞠目结舌。
这样赢的吗?
想起褚青林口中自己唤他“阿川哥哥”,安歌又觉有几分心虚。
她幼时,真有这般黏着他?
“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他不以为然,一边起了身,一边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按坐在了眼前方桌的另一边。
他心中虽存不解,却也是先回答了她的问题,才将心中的疑惑道出。
他衣裳并未束紧,安歌在被他按坐下时,目光正好见他那微微敞开些的交领,可见露出的一点结实的肌理,她迅速故作不着痕迹地移开了目光。
看着他落座对面,自己的心中却开始不可控地砰砰直跳。
再望向他张带着笑意的脸,安歌有些不争气地悄悄咽了口水。
一个男人,眉眼含笑着竟比女人还要勾人心魄。
“我今日总觉她对我并非友善,过几日还得一同去书院,我就想着以后相处的机会只会更多,该了解了解是何缘由。”
安歌迅速调整了思绪,答着他的话。
“她今日可是……又为难你了?”晏鹤川眉头微微一蹙。
安歌摇了摇头:“不曾。”
那些话是浮于表面的挑衅,称不上是为难。
何况她如今也长大了,总不能还喊着晏鹤川去为了这些小打小闹来帮自己出头。
晏鹤川点了点头:“若她日后欺负你,可告知本王。”
“怎会?我可不会再任人欺负了……”
她有些倔意地抬起头,晏鹤川望着她,眸中宠溺的笑意未减。
随后想到什么似的,他打开了一旁柜子中的一格小屉,从中拿出了一方红木砌成的雕着红梅的瘦长方盒,递给了她。
安歌疑惑地接了过去:“何物?”
“看看。”他示意她打开。
将小木盒的盖子滑开,里头静静躺着一支翠玉簪。
玉身柔亮光泽,不见半分瑕疵,更莫提碎过的痕迹。
“这翠玉簪怎么……和我在秦家被踩坏的那支一模一样?”安歌诧异地看着他。
只见他轻声回道:“就是你的那支簪子,本王找人修好了。”
“可是玉都碎了如何能补?”安歌又惊又喜,小心翼翼地将翠玉簪拿出,仔仔细细地看着。
这玉种通体晶莹剔透,色泽却是在翠绿与浅白深浅间自然而成,柔和过渡。
安歌记得自己的簪子的色泽花纹是何样式,而手中的这支,竟分毫不差。
见她欣喜,晏鹤川道:“此玉产自临山,临山乃是你外祖家,这支簪子,是你三岁那年,梅家外祖给你特订的生辰礼。”
安歌当年对它爱不释手,因而总将它藏在衣裳里。
她当年出府时,身上挂着的平安金锁,脚踝上的金铃,身上肉眼可见的值钱物件都被蔡春搜刮干净,幸好未将她那一身衣裳扒了去,否则可未必能留下这支翠玉簪。
安歌小心地握着簪子,眼里不知不觉又湿润了,她一边在心中吐槽着自己这些时日怎么眼泪跟那骤雨似的,说掉就掉。
可鼻尖却是酸涩极了。
她还以为这东西碎成了两截,被秦家人夺了去,算是再也寻不回了,未曾想是被晏鹤川拿去修了。
“可……可是修得不好?”晏鹤川见她鼻子轻轻抽着,一颗心瞬间揪紧了,连忙起身到她身边,蹲下了身子,紧张地看着她。
那一张姣好的小脸上并未挂着泪,神色却是带着几分感伤,她红着一双眼,眸中蒙着一层水盈盈的,忍着泪未敢落下。
“本王寻了当年制这簪子的老匠人,故而多用了些时日才将它修好,歌儿若是觉得修得不好,本王再——”他连声宽慰着,生怕她心底里因此事生出一丝一毫的难过之意。
“王爷为何待我这么好?我分明……与你没有血缘,也不是你的亲妹妹。”她抿着唇闷闷地打断了他的话。
望着这平日里威风凛凛,此刻却轻声细语、小心翼翼,放低了身段关切地俯身在自己身侧的晏鹤川,安歌心中五味杂陈。
非亲非故,就为了当年昭王救他出暗狱,就甘愿一生为了昭王府的旧人,为了大黎而活吗?
“我的傻公主,”他反倒松了口气,无奈地笑了笑,“是否是至亲兄妹有何紧要?”
他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温柔且坚定地强调着:“本王先前说了,你是本王如今在世上最重要的家人,我们是家人啊傻瓜……”
话音刚落,眼前的人儿却猛地一把扑进了他的怀里。
安歌忍着泪,一手握着翠玉簪,双手上前圈住了他的脖颈,埋头在他的颈弯里,带着哭腔的声音低低地唤了一声:“王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