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昂的话音落下,滚烫的指挥地堡仿佛被扔进了一块极地的万年玄冰,瞬间冷却到了冰点。
狂热消失,取而代之是死一般的沉寂。
所有的将军都像被施了石化术,目光呆滞地盯着墙上那副巨大的地图。
那条蜿蜒三百里的补给线,那两个被红色魔能笔重重圈出的点,此刻在他们眼中仿佛变成了某种不可名状的、散发着诡异光芒的符文。
切断跟腱?
外科手术?
这些词汇,超出了他们戎马一生的认知范畴。
战争在他们眼中,是钢铁的碰撞,是军团的冲锋,是旗帜的飞扬与陨落。
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堂堂正正的对决。
里昂提出的,却是一种藏在阴影里的、像毒蛇一样无声无息的战争。
“疯了……”
不知是谁,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自语。
这句话,像是一颗火星,点燃了压抑的火药桶。
“里昂总理!我敬重您的智慧,但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独眼将军第一个拍案而起,他的独眼因激动而瞪得滚圆,“三百里!那是什么概念?那是敌国的腹地!一路上有多少巡逻队?有多少哨卡?有多少忠于金辉公爵的贵族领地?派一支小部队过去?那不是去执行任务,那是去送死!”
“没错!”
另一名将领附和道,“敌人的狮鹫骑士团虽然被打残了,但他们不是瞎子!一旦发现我们的小股部队,从天上就能把他们盯死!我们连救援的机会都没有!”
“后勤怎么保证?几十个人,总得吃喝拉撒吧?在敌人的土地上,他们从哪里获得补给?难道指望敌人给他们开仓放粮吗?”
质疑声、反对声此起彼伏。
这不再是关于胜利的狂想,而是回归到了军事最本质的严酷现实。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冰冷的凿子,敲打在里昂那个看似完美的计划上。
卡登将军全程没有说话,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两个红圈,粗重的呼吸声在嘈杂的地堡中格外清晰。
作为最高军事指挥官,他比任何人都能看到这个计划背后蕴藏的、九死一生的风险。
但同时,他也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一种能够以最小代价,撬动整个战局的、前所未有的可能。
面对几乎所有人的反对,里昂依旧平静。
缓缓地踱步回到地图前,拿起那支魔能笔。
“先生们,你们的顾虑,都是对的。如果以传统的方式去思考,这个计划的成功率,无限趋近于零。”
顿了顿,话锋一转。
“但我们什么时候,打过传统的仗了?”
这一问,让所有将军都哑口无言。
是啊,挖战壕,拉铁丝网,用火炮延伸,用步枪对空射击……他们所经历的每一场胜利,哪一场是符合传统兵法逻辑的?
里昂的目光扫过众人,声音中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自信:
“我们之所以要派小部队,正是因为他们的‘小’。小,意味着目标难以被发现。小,意味着机动力极强,可以走大部队无法通过的山路、沼泽。他们不需要走官道,不需要攻打城市,他们要像幽灵一样,绕开所有不必要的麻烦。”
“这支部队,不需要漫长的后勤。他们必须具备极强的野外生存能力,以战养战。打下一个小型哨所,补给就有了。他们的行动,要像一把外科医生的手术刀,精准,致命,并且迅速。”
里昂用笔在地图上划出一条弯弯曲曲,避开了所有城镇和主干道的幽深线路,直指黑水河。
“我们的目标,不是与敌人交战,而是破坏。炸掉桥,烧掉粮仓,然后立刻消失在山林里。我将这个计划,命名为‘阿喀琉斯之踵’。”
“巨人再强大,只要砍断他的脚筋,也只能轰然倒地。我们,就要去做那个砍断巨人脚筋的人。”
“阿喀琉斯之踵”…… 这个带着神话色彩的名字,让将军们眼中的疑虑,渐渐被一种别样的光芒所取代。
他们开始顺着里昂的思路去思考,越想,越觉得心惊,也越觉得可行。
卡登将军终于开口了,声音嘶哑而沉重。
“计划很好。”
他一开口,所有的杂音都消失了。
“我原则上同意。但是,”
卡登的目光如同鹰隼,死死锁定住里昂,“执行这个计划的人,必须是魔鬼。不,魔鬼都不行。这支部队的指挥官,必须具备常人无法想象的勇气,足以藐视死亡;必须拥有碾碎一切障碍的力量,能从千军万马中杀出一条血路;他还必须像狐狸一样狡猾,像毒蛇一样耐心。”
“最重要的是,”卡登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钟大吕,“他必须拥有对共和国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忠诚!因为深入敌后,一旦他有任何异心,造成的破坏将是毁灭性的!”
这番话,让地堡内好不容易活跃起来的气氛,再次凝固。
是啊,去哪里找这样一个堪称完人,不,完兽的指挥官?
在场的将军们,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但让他们扪心自问,谁也无法担起这份重担。
这已经不是战术层面的问题,这是对人性、意志和力量的终极考验。
指挥地堡内,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所有人的目光,开始不自觉地在房间里游移,仿佛在寻找那个虚无缥缈的、符合卡登描述的“怪物”。
然后,所有人的目光,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不约而同地,汇聚到了地堡的角落。
角落里,那个从始至终都对他们的激烈讨论毫无兴趣的牛头人,正旁若无人地坐在一个弹药箱上。
雷克斯。
他低着头,正用一块沾了油的破布,仔仔细细地擦拭着他那柄巨大的、比门板还宽的战斧。
那柄在空战中,仅仅通过投掷就击杀了狮鹫骑士的恐怖凶器。
他的动作很慢,很专注,仿佛那不是一柄杀人的兵器,而是一件稀世的珍宝。
擦拭到斧刃时,甚至伸出粗糙的舌头,轻轻舔了一下那寒光闪闪的锋利边缘,脸上露出一种品尝到美酒般的、心满意足的表情。
这个野蛮而血腥的动作,让在场的不少将军都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勇气?
这头牛头人面对炮火和龙息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力量?
他能把圣殿骑士像捏罐头一样捏扁。
狡猾?
似乎沾不上边。
但野兽般的直觉,有时候比人类的狡猾更致命。
至于忠诚……他只听里昂一个人的。
他就是那个怪物。
里昂笑了。
缓步走到雷克斯面前。
牛头人这才抬起他那颗巨大的头颅,铜铃般的眼睛里,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
“有架打?”
他瓮声瓮气地问,这是他唯一关心的话题。
里昂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指着地图上的那两个红圈,用一种前所未有地严肃语气,下达了命令。
“雷克斯,现在,我以共和国最高总理的名义,命令你,从全军中挑选最精锐的战士,不限种族,不限兵种,组建一支独立的敌后特遣队。你,就是这支部队的最高指挥官。”
雷克斯眨了眨眼,似乎没太听懂。
里昂深吸一口气,用更简单、更直接的方式说道:
“这次行动,不需要你攻城略地,只需要你去点几把火,炸几座桥。用敌人的混乱和饥饿,为我们赢下这场战争。”
点火?
炸桥?
雷克斯的眼睛,瞬间亮了。
这种偷偷摸摸、专门搞破坏的活儿,听起来……比正面战场上砍人有意思多了!
他那张粗犷的牛脸上,缓缓咧开一个狰狞的笑容,露出了满口锋利如刀的牙齿。
他没问任务的危险性,也没问有多少支援。
只是“噌”地一声站了起来,将那柄擦得锃亮的战斧,重重地往地堡坚硬的水泥地上一顿!
“咚!”
一声闷响,整个地堡都为之一颤。
裂纹,以斧刃为中心,向着四周蔓延开来。
“这支队伍,”里昂的声音在回音中响起,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代号——‘战狼’。”
一场即将从根源上改写战争走向的敌后穿插行动,就在这声沉重的闷响中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