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中的赤血藤粉还在发烫,热度贴着肌肤,像有东西在跳动。我坐在书房案前,没点灯,只凭窗外透进来的微光看着那包粉末。它不该这么热,除非……附近有能引动它的药性。
我想起冷宫那只死掉的鹦鹉。
它是在吃下那块桂花糕后突然抽搐的,喉间发出怪声,翅膀扑腾几下就僵了。当时只当是毒发,现在想来,它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气管。我起身,从柜中取出包裹好的鸟尸。乳母死后,这鹦鹉便由她养着,平日只吃她喂的东西,连德妃赏的食都不碰。可那天,它却吃了糕。
我剖开它的嗉囊。
指尖触到一点硬物。拨出来是一小片焦黄的纸,边缘卷曲,像是被火烧过一半又勉强拼上。上面用墨写着三个字:火髓草。
心口一紧。
我立刻翻出太乙观《玄医残卷》。这本书藏在师父密匣里多年,只有寒毒发作时,以霜气催动书页,才能显出隐录药方。我凝息运功,指尖结出薄霜,轻轻覆在纸面。一行字缓缓浮现——“火髓草,遇冰魄则燃经脉,唯火命者立毙。”
原来如此。
冰魄散伤寒体,火髓草克火命。两者相冲,若寒毒之人服之,不过腹痛片刻;可若是天生火命者入口,顷刻焚心而亡。
德妃送糕,不是要杀我。
她是想知道,灵汐公主会不会吃。
我闭了闭眼。那日桂花糕呈上来时,我正在偏殿批折子。宫人说德妃特地送来,说是亲手所制。我照例让人试毒,鹦鹉吃了第一块,倒了。第二块,我亲自尝了一口,无事。第三块送去给公主,却被她身边的嬷嬷拦下,说公主近日忌甜。
如果那天公主吃了呢?
我猛地站起,走到书架前抽出德妃私库搜出的医书副本。一页页翻过去,在夹层里找到一段小字:“辛卯年春,贵妃小产,药引火髓草三钱,佐以温阳汤。”
辛卯年,正是灵汐公主生母流产那年。
我盯着那行字,手指压住纸角。这不是偶然。当年用火髓草害皇后失子,如今又拿它来试公主能否活命。德妃根本不在乎谁掌权,她在查火命血脉的极限。
脚步声由远及近。
门被推开,灵汐公主提着灯笼走进来。她头发有些乱,披着外衣,脸色发白。“师姐,”她说,“我梦见母后哭,她说‘那药不能用’,还念着一个名字……火髓草。”
她喘了口气,“我在她旧日记里见过这个词,当时不懂,现在想起来了。你说,是不是这个?”
我将纸条递给她。
她接过一看,手抖了一下。“这是……从哪来的?”
“鹦鹉嗉囊里。”
她抬头看我,眼睛睁大。“你是说,那天的糕……是有意让我吃的?”
“她不知道你是不是火命。”我低声说,“但她知道我会试毒。我没事,她就以为你也安全。她是在试探,不是一次,是多次。每次送膳,都在记录反应。”
灵汐咬住嘴唇,声音压得很低:“所以母后那次流产……也不是意外?”
我没有回答。
她忽然冷笑一声,“难怪她后来总请母后用茶点,每次都说是自己做的。母后身体弱,不敢多吃,每次都只尝一口。原来不是客气,是怕死。”
她转头盯着我,“那你呢?你为什么没事?”
“因为我中的是冰魄散。”我说,“寒毒护体,火髓草对我无效。”
她怔住。
“你是火命,天生阳脉。这种药对你来说,等于直接烧断心脉。”我指了指桌上两张纸,“你看,冰魄散入库记录是每月初一,而火髓草出现在贵妃药方的日子,是初二。时间太近,不可能无关。”
她一步步退到墙边,靠着柱子站稳。
“她想杀我。”她喃喃道,“从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
“不止想杀你。”我看着她,“她是想确认皇室是否还有火命血脉存活。你是最后一个。如果你死了,火城那边的盟约就失效,北狄可以名正言顺反叛。她背后的人,等的就是这一天。”
灵汐慢慢滑坐在地上,手抓着玉佩不放。
“可是……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必须活着?”
“因为你母亲是最后一位正统册封的皇后。”我说,“你的血,关系到凤凰印能否点燃。没有你,镇国阵法就会崩。”
她抬起头,眼里有了光,“那你现在知道了真相,是不是就能阻止她?”
“我已经知道她的目的。”我摇头,“但证据不够。一张纸条,一本私藏医书,都不能定罪。她会说这是伪造,说我为了夺权污蔑先妃。”
“那怎么办?”她急了,“难道要等她再下手一次?”
“不会让她再有机会。”我收起纸条和医书,“我要让她自己把罪证交出来。”
她看着我,“你要设局?”
“不是设局。”我说,“是让她以为计划成功了。”
她愣了一下,“你要假装我不知道?”
我点头。
“那你打算怎么做?”
“让所有人都以为你还爱吃甜食。”我说,“再让德妃听说,你最近胃口好了,开始吃点心了。”
她脸色变了,“你要拿我当饵?”
“不会让你真的吃。”我看着她,“我会安排人在厨房换掉食材,但要让她觉得毒已经下了。只要她确认你死了,她背后的势力就会动手。那时候,才是收网的时候。”
她沉默了很久,终于站起来,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好。”她说,“我配合你。”
“记住,这件事不能告诉任何人。”我说,“包括皇帝。”
她点头,“父皇年纪大了,经不起这种打击。而且……”她顿了顿,“他一直信德妃,说是她救过他一命。如果现在揭出来,他会不信,反而怪我们。”
“那就先瞒着。”
她走到门口,又停下,“师姐。”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真的出了事,你会替我查到底吗?”
“你不会出事。”我说,“因为我会在你之前,就把路堵死。”
她看了我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我坐回案前,重新铺开两张纸。一张写着“火髓草”,一张抄录着“冰魄散入库”。我把它们并排摆好,用镇纸压住边角。
窗外夜色浓重,风穿过廊下,吹得烛火晃了一下。
我伸手去扶,却发现蜡烛已经灭了。
不知何时熄的。
桌上的纸页微微颤动,像是有人刚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