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边传来一阵骚动。
我快步赶去,几名亲卫已围在井口,脸色发白。有人指着水面,声音发抖:“大人……浮上来了。”
我走近,低头看去。
一具尸体正仰面漂在井中,衣袍湿透贴在身上,面容青灰,像是被霜雪蚀过。指尖泛着薄冰,在月光下微微反光。这不是普通的死相。
“拉上来。”我说。
亲卫用长竿将尸体钩起,拖到井沿。我蹲下身,伸手探其颈侧,肌肤冷硬如石,脉息全无。再翻过头颅,后颈处一道暗紫色纹路赫然入目——蛇形缠绕,符文隐现,正是太乙观禁传的“阴引咒”。
这印记我见过一次,是在师父锁在密匣中的残卷上。那是用来控尸问魂的邪术,早已被列为门规重罪,违者逐出师门,永不收录。
可眼前这具尸体,分明是火城送来的那位总管太监。昨日还说是病死途中,今日竟以这般模样重现?
我站起身,扫视四周。“谁负责押运?”
一名侍卫上前回话:“是柴房值守的赵六带人接的棺木,说一路无异状,入夜后便停在偏院停尸房。”
“那为何会出现在井里?”
“不知。今晨巡夜时发现井口绳索松动,下去查看才见尸体浮起。”
我盯着那张死寂的脸。若真是病亡,怎会染上寒毒?又怎会被种下禁术?除非……他根本没死,或者,死后被人做了手脚。
“封锁井口,不准任何人靠近。把赵六叫来问话。”
转身欲走,眼角余光忽觉不对——尸体左手蜷缩,指缝间似有东西反光。我折返回去,掰开手指。
一枚铜牌落在掌心,刻着半枚火焰纹,边缘磨损严重。这是火城守将私库的通行令,只有极少数心腹才有。
我攥紧铜牌,寒意从指尖窜上脊背。
这人明明已被押入地牢,如何还能与总管联络?难道守将背后另有主使,连尸体都能调动?
夜色渐深,我独自走向停尸房。
廊下灯笼摇晃,风穿窗而入,吹得白布猎猎作响。棺木静置中央,四角压着镇魂石。我掀开覆尸的麻布,再次查验那道印记。指腹抚过蛇形纹路,皮肤竟隐隐发烫,仿佛有股力量在皮下流动。
灵汐不知何时站在门外。
“你要做什么?”她问。
我没有回头。“你知道不该进来。”
“我知道你在冒险。”她走进来,站在我身后,“白天你不让我插手,夜里却要独自触碰禁术?你真当自己能扛住一切?”
“这不是你能管的事。”
“那你告诉我,如果尸体突然睁眼,你会不会被它反控?你有没有想过,这印记会不会是冲你来的?”
我没答。
她说得对。阴引咒需以施术者血脉为引,若这印记真是冲我而来,那唤醒它的一刻,便是我神识被侵之时。
但我必须知道真相。
我取出一枚冰针,注入寒毒真元。针尖微颤,凝出一层霜雾。
“退后。”我说。
她没动。
我闭了闭眼,将冰针缓缓刺入印记中心。
刹那间,屋内温度骤降。棺木表面结出厚厚冰层,空气中浮起细小冰晶。尸体猛地抽搐,脖颈发出咔咔声响,双目倏然睁开——瞳孔全黑,无一丝光亮。
我强压呼吸,盯着它开口。
“是谁杀了你们?”我问。
尸体嘴角扭曲,喉间挤出沙哑声音:“太乙观……三百条人命……”
我心头一震。
三百条人命?什么三百条人?
还没等我追问,它忽然转向我,枯槁的手指抬起,直指我的脸。
“你欠的……”
四个字像钉子扎进耳膜。
我猛地后退一步,寒毒在经脉中乱窜,胸口一阵闷痛。它说的“欠”,是指什么?是我当年离开师门未归?还是师父蒙冤时我未能及时查明?
不等我反应,尸体脖颈血管突起,皮肤下似有活物游走。它开始挣扎,手指抓向棺沿,发出刺耳刮擦声。
有人在远程操控。
我毫不犹豫,甩出第二枚冰针,直贯天灵盖。
“嗤”一声轻响,针尖没入脑门,黑气从七窍溢出,瞬间冻结成霜。尸体剧烈一颤,随即僵直不动,双目仍睁着,却再无半分生气。
屋里恢复死寂。
我拔出冰针,指尖沾血,迅速用布裹住。那血不是红的,是暗紫色,带着寒气,一滴落在地上,竟凝成冰珠。
灵汐走上前,看了看尸体,又看向我。“你说过,太乙观的禁术一旦启动,必有代价。现在呢?你感觉到了吗?”
“还不清楚。”我收起冰针,“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这具尸体不是自然死亡,而是被人用阴引咒炼成了信使。”
“信给谁?”
“给我。”
她沉默片刻。“所以刚才那句‘你欠的’,不是指控,是警告?”
“也可能是试探。”我盯着尸体后颈的印记,那蛇形纹路正在慢慢褪色,“有人想让我知道,太乙观出了大事。而我,躲不掉。”
她忽然伸手,按住我手腕。
“你的脉跳得不对。”
我抽手,没抽动。
“别碰。”我说,“我现在经脉紊乱,寒毒随时可能爆发。”
“那你更不该一个人来。”她不松手,“你明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为什么还要往更深的地方走?”
“因为没人替我走。”
她盯着我,眼神很沉。“总有一日,你会走到尽头。到那时,你希望身边空无一人,还是有人能拉你一把?”
我没回答。
她终于松手,转身往外走。“我会让侍卫加防。你……别再半夜乱闯。”
门关上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尸体逐渐被寒霜覆盖。那句“你欠的”还在耳边回荡。
三百条人命,到底是谁的债?
我低头看掌心,方才持针的手指微微发颤。寒毒比之前更重了,每一次运功都在消耗本源。若再这样下去,不出三日,我便会彻底失控。
可玄冰诀的逆转之法尚未参透,至阳之血不能轻取,眼下唯一能走的路,就是继续查下去。
我将铜牌收回袖中,最后看了一眼棺木。
风从窗缝钻入,吹熄了角落的灯。
黑暗中,尸体的眼珠似乎动了一下。
我猛然回头,盯着那张脸。
它的确没变,仍是死寂一片。
但就在这一瞬,我看见它唇角,有极细微的裂痕——像是笑过之后留下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