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的灯火在夜风里微微晃动，帐篷边缘的扣环轻响。陈稳站在物资箱前，手指划过封条确认完好，随后抬头看了眼王强。王强点头，张宇被押在角落，手腕上的信号环依旧亮着红光，没有断过。
李娜靠在岩壁边，脚踝缠着绷带，脸色比来时更白了些。林悦蹲在她旁边，正把药膏涂在纱布上，动作轻而稳。赵刚站在稍远的地方，手里握着一把扳手，反复检查枪械零件是否装紧，眼神时不时扫向张宇。
没人说话。
陈稳走过去，从包里取出一盏旧式油灯，点燃后放在中央石台上。火苗跳了一下，映出六个人影，拉得长短不一。
“都过来坐。”他说。
没人动。
他又说了一遍：“今天的事过去了。现在我想知道，我们还能不能一起走下一步。”
赵刚冷笑一声，把扳手套回腰间：“你还想带着他？”他抬手指向张宇，“他不是想活吗？让他自己活去。”
张宇低着头，没应声，只是手指抠着护具边缘的裂口。
林悦站起身，走到陈稳旁边坐下。“我们谁都不是为了看他笑话才留下的。”她说，“我也信不过他，可我不信的是事，不是这个人。”
赵刚猛地转头：“你替他说话？”
“我不是替谁说话。”林悦声音不高，但字句清楚，“我是说，如果我们因为一次错就把人推出去，那下次轮到我呢？焊枪坏了是我疏忽，要是那时候你也这么说——‘你不行了，滚吧’——我该怎么办？”
赵刚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李娜忽然开口，声音很轻：“我怕的不是伤。”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是怕摔倒了，没人愿意停下来扶一把。可如果我们都这么想，那谁还会伸手？”
空气静了几秒。
王强终于迈步上前，在火堆旁蹲下。他一直没看张宇，而是盯着陈稳：“我当兵的时候，逃兵最让人瞧不起。但也有种人，被打趴下还能爬回来，那种人，值得再给一次机会。”
他说完，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信队长的判断。”
陈稳点点头，看向角落里的张宇：“你说句话。”
张宇慢慢抬起头，脸上有擦伤，衣服破了一角。他目光扫过李娜的脚、赵刚肩上的血迹、林悦工具包外侧那道明显的裂痕——焊枪接口已经歪斜，再也点不着了。
他喉结动了动：“我是想活……可我也看出来了，一个人逃，死得更快。”他声音哑，“你们是真在往前走。我不是。”
没人打断。
“我错了。”他低头，“接下来，你们让我干啥，我就干啥。”
火堆噼啪响了一声。
陈稳站起身，朝他走去。张宇没动，也没抬头。陈稳伸出手，停在他面前。
“错可以改，人不能丢。”他说，“从现在起，你还是队伍的一员。但你的每一步，都要用行动来证明。”
张宇盯着那只手，良久，抬起自己的手腕，信号环还亮着。他没去碰陈稳的手，而是先解下护腕，把信号环摘下来递过去：“你们收着吧。等我觉得自己配拿回来，再说。”
陈稳接过，没说什么，转身放进了物资箱底层，和地图、电池放在一起。
赵刚看着这一幕，从战术包里掏出一瓶水，走过去递给王强。王强接下，拧开喝了一口，又递向林悦。林悦摇头，示意李娜先喝。
李娜接过水瓶时手指微颤，但她笑了笑：“没事，能走就行。”
林悦重新蹲下，打开工具包，开始整理里面的零件。她摸到焊枪残骸时停了一下，随即抽出一段备用导线，试着连接另一支小型照明灯。灯闪了两下，亮了。
“还能凑合用。”她说。
陈稳坐回火堆旁，翻开任务日志本，翻到空白页。“明天启程去神秘之地，路线按原计划走东谷。”他抬头，“赵刚负责前哨侦查，王强押后警戒，林悦带技术装备，李娜随行医疗支持，张宇——”
所有人目光集中过去。
“你跟在我身边，负责标记路径和清障。”陈稳说，“不准擅自脱离视线。”
张宇点头：“明白。”
赵刚皱眉：“你就这么信他？”
“我没说信。”陈稳合上本子，“我说的是安排。他走哪一步，我都看着。”
林悦把修好的灯放在石台上，光照亮了她半边脸。“其实我们都在赌。”她说，“赌有人愿意变好，也赌自己别看错人。”
李娜靠着岩壁，眼皮渐渐沉重，嘴里喃喃了一句什么，没人听清。她的呼吸变得平稳，像是睡着了。
王强起身，把自己的外套轻轻盖在她身上，然后回到原位坐下。
火堆烧得低了些，陈稳添了块木料进去。火星往上窜了一瞬，照亮了张宇的脸。他正在低头整理绳索，动作认真，一根根捋直，打结，再检查承重。
林悦看着他，忽然说：“上次塌陷坑，你是故意引我们过去的？”
张宇手一顿，摇头：“不是。我只是想绕开毒雾区，没想到底下空了。”
“那你为什么没提醒？”
“我……”他停了几秒，“我以为我能跳过去，不想耽误时间。”
“结果害她摔了。”林悦语气平，没有指责，只是陈述。
张宇没再辩解：“是我的责任。”
林悦没说话，低头继续收拾工具。她把坏掉的焊枪放进包底，压在几卷绝缘胶布下面。
赵刚站起身，活动了下手腕，走到陈稳边上：“我巡一圈外围。”
陈稳点头：“别走太远。”
“知道。”赵刚拎起工具袋，朝营地边缘走去。
王强也站起来：“我去换岗。”
剩下四人围在火边。张宇仍在整理绳索，手指有些发僵，但他没停下。林悦把最后一卷绷带收进医疗包，轻轻碰了碰李娜的额头，确认没有发烧。
陈稳望着火焰，忽然开口：“我们之前丢过一个人。不是死，是走了。他说不相信能回去，宁愿一个人找路。”他顿了顿，“三个月后我们在废城见过他一次，他已经不会说话了，只会抓着墙缝里的石头啃。”
没人接话。
“我不想再看到第二次。”他说。
林悦抬头：“所以你一直带着我们开会？哪怕没事也要聚一次？”
“因为沉默太久，人就散了。”陈稳说，“只要还能说话，就还有队。”
张宇抬起头，看了陈稳一眼，又低下头去。他的绳索已经整好三组，分别标了记号：主攀、副连、应急。
林悦站起身，走到物资箱前，打开锁扣，把修好的灯放进去，顺手将信号环的位置挪得更靠外一些。
她回头看了张宇一眼：“明天你走我后面。要是再出岔子，我第一个不饶你。”
张宇点头：“应该的。”
火堆又低了一截，陈稳没再加柴。夜风穿过营地，吹得灯罩嗡嗡作响。
李娜在睡梦中轻轻哼了一声，像是疼了一下，但很快又平静下来。
林悦蹲在她身边，手指搭在她脉搏上，确认无碍后，收回手。
她抬头看向陈稳：“明天出发前，我得再检查一遍所有装备。”
陈稳说：“你放心弄。”
她点点头，抱起工具包准备回帐篷。经过张宇身边时，脚步微顿。
“你的护膝松了。”她说，“路上会磨破皮。”
张宇低头看，果然右边护膝的扣带裂了半边。他刚要动手修，林悦已经从包里抽出一段扎带，弯腰帮他固定。
“别总等着别人救你。”她站起身，“你自己也得学会撑住。”
张宇看着她走远的背影，没说话，只是低头摸了摸刚绑好的护膝。
陈稳坐在火边，望着远处山脊线。天边已有微光，像一道灰白的缝。
赵刚从外围回来，站在入口处拍了拍肩上的尘土。
“一切正常。”他说。
陈稳点头，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都去休息。五小时后集合。”
众人陆续起身。张宇最后站起，把整理好的绳索抱在怀里，走向分配给他的临时铺位。
他路过物资箱时，脚步慢了一下，看了一眼那枚静静躺在底层的信号环。
火堆彻底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