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窗外的光落在地板上,阿辞已经醒了。他坐在床边,眼神空着,像是还没完全回来。我站在厨房煮牛奶,眼角一直留意着他。昨晚他说的话还在耳边,“他们删过我的记忆”,不是一次,是很多次。我握紧了手里的勺子,锅里的牛奶开始冒泡。
他突然站起来,走向衣柜,拉开最下面那层。那里堆着几条旧床单,都是洗得发白、边角磨损的那种。他抽出一条,铺在客厅中间的地上。动作很慢,但很稳。
我没说话,把热好的牛奶倒进杯子里,轻轻放在茶几上。他低头看着那块布,手指微微动了动,然后起身去了厨房。抽屉被拉开,他从角落里翻出一支口红——是我去年买的,颜色太艳,用了一次就搁下了。膏体早就干了,盖子都打不开。他用指甲抠了几下,拧开,又掰断了半截,露出钝头。
他蹲下去,在床单上画了起来。
线条一笔成型,没有犹豫。横竖交错,结构复杂,像某种建筑骨架。我看不懂细节,但那些连接点的位置让我心里一紧。昨天林晓说这设计不是为了建,是为了毁。她话音刚落,照片就来了。现在阿辞亲手把它画出来,用的还是我的床单。
风从窗户缝钻进来,吹得窗帘轻轻晃。他画完一段,停下来喘了口气,额头上出了汗。我把牛奶端过去,他没接,只是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继续画。最后一笔落下时,整张床单已经被红痕占满。他折好两折,夹进晾衣夹,自己爬上楼梯,走到天台。
铁丝绳上挂着几件衣服,都是昨天下班后晾的。他把床单挂上去,夹子卡得很紧。风吹过来,布料扬起一角,红色线条在阳光下格外显眼,像一道没人能看懂的信号。
我跟上去,站在他身后。他没回头,只说了句:“别收。”
“为什么用这个?”
“纸会被拿走。”他说,“手机不能存。只有这个……他们不会注意。”
我明白他的意思。如果他们一直在找他,监控他的行为,那么一张写着图纸的纸、一段电子记录,都会立刻暴露。可一条旧床单,挂在出租屋天台,谁会多看一眼?
我点点头,没再问。
我们下楼时,楼道里传来脚步声。隔壁大妈拎着菜篮经过,抬头看了我们一眼,也没说话。回到屋里,阿辞坐到镜子前,那支口红还攥在手里。他盯着镜面,忽然抬手,用口红在上面写下一个数字:7-3-9。
我刚想开口,外面突然刮起大风。
窗框哐地响了一声。我冲到阳台,抬头看向天台——夹子松了。整块床单被风卷起,像一面旗子飞出去,打着旋儿往下坠,最后落在楼下咖啡馆的露天座位上。
一个穿围裙的男人捡起来,抖了抖。他看了一眼,眉头皱了一下,又仔细看了看那些红线。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底。
我转身就往门口跑,阿辞却没动。等我冲回屋里,他已经站在镜前,用口红在玻璃上疯狂地写画。全是公式和角度标注,密密麻麻。他的手指发抖,但下笔极快,像是怕来不及。
敲门声响起。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门。是咖啡馆老板,五十岁左右,手里拿着那条床单。
“这是你们家的吧?”他问,“掉下来砸到客人头上了。”
“对不起,谢谢您送回来。”我伸手去接。
他没松手。“这上面画的是什么?建筑图?”
“啊?”我装傻,“可能是孩子乱画的。”
“孩子?”他笑了,“这比例精准得不像随手涂鸦。你看这个承重柱的角度,还有这里的弧度设计,力学结构都很讲究。这种水平,至少是专业出身。”
我僵住。
他盯着屋里,目光扫过镜面。“你们家里有人搞建筑设计吗?”
我正要开口,阿辞突然走了出来。
他站在我旁边,直视对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变了,不再是那个叫“阿辞”的人,更像是某种程序被唤醒的状态。
老板还在打量他。“你手上还有口红印,是不是你在画?”
阿辞没回答。他猛地抬手,把剩下的口红狠狠折断,鲜红的膏体溅在镜面上。接着,他在一堆公式中间划下四道粗线:
**RL-0723项目**
写完那一瞬间,他整个人晃了一下,像是耗尽了力气。他转头看我,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但我看清了他说的两个字:
记住。
老板愣住了。“这……这是什么意思?RL-0723?哪个项目的编号?”
“我不知道。”我说,一把将床单抢过来抱在怀里,“我们就是普通住户,这东西不会再挂外面了,以后一定收好。”
他还要说什么,我直接关上了门。
背靠着门板,我喘了口气。屋里很静。阿辞站在镜前,指尖还沾着红痕。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神一点点聚焦回来。
“这次……”他低声说,“我没让他们全删掉。”
我走过去,把床单摊在桌上。风让它皱成一团,红线歪斜,但那四个字清清楚楚。RL-0723。这不是随便编的代号。它是钥匙,是坐标,是他们不想让人知道的东西。
“你还记得多少?”我问他。
他摇头。“只记得他们在问我同一个问题。每次醒来,都要重新回答。答错了,就会被打针。答对了……也不放我走。”
“问题是什么?”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像是有东西卡在喉咙里,阻止他说出来。
我拿起剪刀,把床单剪下一小块,只留下写着“RL-0723”的部分。其余的塞进塑料袋,准备烧掉。痕迹不能留,但线索必须保住。
阿辞忽然抓住我的手腕。
“别去找答案。”他说,“他们会知道是你在查。”
“那你打算一直躲着?等他们再来把你带走?”
他不说话。
我抽回手,把那块布折好,塞进内衣夹层。抬头看他。“我不是要救你。我是要弄清楚,是谁把你变成这样的。”
他站着不动,脸色发白。
我走到门边,抓起外套。
“我去买点东西。”我说,“很快回来。”
他没拦我。等我拉开门,他才开口。
“苏晚。”
我停下。
“如果我哪天突然不认识你了……”他声音很轻,“别相信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没回答,关上门走了出去。
楼道灯闪了一下。
我加快脚步往下走,手贴在胸口,能感觉到那块布的存在。风还在吹,远处传来公交车报站的声音。我走出单元门,抬头看了眼天台。
那根铁丝绳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