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在桌角的时候,阿辞正低头看着手机。
我从洗手间出来,毛巾搭在肩上,看见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围裙还系着,昨夜煎糊的锅已经洗干净了,摆在灶台上。
空气里有点闷。
我没说话,走到水槽边把毛巾泡进水里,拧干,挂到绳子上。绳子晃了一下,影子扫过他的脚边。他没抬头。
我转身去衣柜找干净衣服,顺手抱了一叠旧被子往楼梯走。阁楼好久没翻过,积了灰,该整理了。
木梯踩上去响了一声。
“别上去。”他在下面说。
我顿了一下,没理他,继续往上爬。头顶的盖板推开时带下一点灰尘,落在额头上,痒痒的。我抹了一把,把被子塞进角落,开始翻箱子里的东西。
有冬天穿的厚毛衣,几本旧杂志,还有我以前送外卖时攒下的保温袋。我一件件拿出来,摆在地上。
脚边一块地板翘了起来,踢上去空响。我蹲下用手抠了下边缘,松了。掀开一看,下面藏着一卷纸,用橡皮筋捆着,边角发黄。
我解开拿了出来。
纸张展开的声音很大,在安静的阁楼上显得突兀。
是一张图纸。
线条很密,画的是大楼,轮廓熟悉。玻璃幕墙,尖顶结构,底下标注着“L.S. tower”。我盯着看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是霖氏总部。
手指顺着边缘滑下去,角落有一行小字,笔迹歪斜,像是匆忙写下的:**给她建的游乐场**。
我愣住。
楼下传来脚步声,很快,有人冲上了楼梯。阿辞出现在入口,脸色发白,呼吸急促。
他盯着我手里的图纸,眼神变了。
“放下。”他说。
我没动。
他一步跨上来,伸手就抢。我下意识往后缩,但他力气太大,纸被拽走一半。他抓住整张图,手指发抖,嘴抿成一条线。
“这不是真的。”他低声说,“这不是我画的。”
然后他开始撕。
一张、两张、三张……纸片从指缝里落下来,像雪一样飘。我看着他撕,没有拦。他的动作越来越快,到最后几乎是扯的,纸边划过手掌也没停。
有一片飞到了我脚边。
我弯腰捡起来。
背面有颜色,暗红。是口红画的爱心,歪歪扭扭,一边大一边小。我认得这个颜色,是我那支快干了的豆沙色,之前教他写字时用过。他还不会握笔,我手把手带着他,在纸上画自己的名字。那天他把“苏晚”两个字写得奇形怪状,最后在旁边补了个心,说是纪念第一天学会写字。
我低头看着这片残纸,指尖轻轻蹭过那道口红印。
他还在撕。
撕完最后一张,他站在原地喘气,手里只剩下一小截边角。我看清了上面的字:**顶层落地窗朝南,她喜欢阳光**。
他猛地抬头看我,眼神慌乱。
“我不知道这什么。”他说,“我不记得画过这些。”
我说:“是你画的。”
他摇头。
“你记得怎么打鸡蛋,记得烧开水要等冒泡,记得我不爱吃葱花。这些事你都记不住,偏偏画得出这种图?”
他不说话,后退一步,踩到了纸屑。脚下打滑,差点摔倒。他扶住墙,手撑在木板上,指节泛白。
我站起来,慢慢把所有碎片捡起来,放进旁边的铁盒里。只留下那一片带口红的,捏在手里。
他看着我收好盒子,声音哑了:“你为什么要碰那些东西?”
“因为我想知道你是谁。”我说,“不是你现在这个人,也不是以前那个总裁。我就想知道,有没有一个时刻,你是真心想过和我一起生活。”
他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我走过去,把那片纸递给他。
他没接。
我直接放进他口袋里。“你藏得住图纸,藏不住写字的手势。”
他站着不动。
我转身往楼梯走,经过他身边时,听见他喉咙里发出一点声音,像哽住。
我没回头。
下了楼,我去厨房烧水。水壶坐上炉子,火苗“噗”地燃起来。我等着它响,像昨天那样。
楼上没动静。
过了几分钟,他下来了。脚步很轻,走到客厅就停住。我没回头,继续盯着水壶。
等了好久,水开了。
“呜——”的一声响,蒸汽顶起壶盖。
我伸手关火,打开盖子散热。
身后传来沙发压陷的声音。他坐下了。
我拿出两个杯子,泡了两袋速溶咖啡,端过去一杯放在茶几上。杯子碰到桌面发出轻响。
他低着头,手放在膝盖上。
我坐下,喝了一口。太烫,含在嘴里缓了几秒才咽。
外面有人骑电动车经过,喇叭按了一声。楼下的煎饼摊开始忙了,油锅滋啦作响。
我放下杯子,从记事本里抽出一页空白纸,铺在桌上。拿起笔,一笔一划写下:**今天也要开心**。
写完,我把它撕下来,走到冰箱前贴上去。位置正好盖住昨天那个旧便签。
他一直看着我。
我回身时,发现他眼眶有点红。
“你还记得这个吗?”我问。
他点头。
“你说我贴得太歪。”
“嗯。”
“后来我把你赶出厨房。”
“……对。”
我笑了下,没说话,回到座位。
他低头看着咖啡杯,忽然说:“我不是想否定这里的一切。”
我没应。
“我只是怕。”
“怕什么?”
“怕我记得越多,就越不想留在这个地方。”
“那你现在呢?”
他没回答。
我也不问。
风吹进来,窗帘动了一下。阳光移到了沙发上,照在他脚边。
他慢慢抬起手,挡了一下光。
我看着他侧脸,忽然想起昨晚他说的话。
——如果有一天,我彻底想起来了……你会不会躲开我?
那时我没答。
现在我还是没答。
但我知道,有些事已经在变了。
他从口袋里摸出什么东西,很小,金属的。是图钉。刚才撕图纸时掉出来的,他捡走了。
他捏着它,一下一下按在掌心,又松开。
我起身去洗杯子。水龙头开着,水流冲刷瓷面。
余光里,他把图钉轻轻放在茶几角落,离那杯没动的咖啡很近。
风又吹了一下。
窗帘掀起一角,阳光斜切进来,照在那枚图钉上。
它闪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