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楼下小吃摊前,手里攥着刚买的热豆浆。抬头看了眼七楼的窗,灯还亮着。
风有点大,我把围巾往脖子上绕了两圈。这是昨晚熬到两点织完的,灰色毛线,针脚歪歪扭扭。本来想悄悄放他床头,可后来还是挂在了门把手上。
走上楼梯时听见屋里的动静。窗户开了一半,风吹得窗帘直晃。我推开门,屋里没人。
阳台门关着,我走过去拉开。阿辞站在窗前,背对着我,手里拿着支票本。他穿了件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左手缠着纱布。
我没出声。
他忽然咳嗽起来,肩膀猛地抖了一下。等咳完了,他低头看着掌心,手指慢慢收拢。
我走近几步,看见窗台上的多肉叶子湿了一片,颜色发暗。
“你又咳血了?”我说。
他没回答,把支票本往窗台上一放,发出一声闷响。
“这种破烂东西……”他开口,声音很冷,“根本不该存在。”
话没说完他又咳了一声,这次更厉害。我看见他指缝里渗出血丝,滴在盆栽边缘,顺着水泥台往下流。
“你说什么?”我问。
他转过身,脸色很差。眼睛下面有青黑,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我说那条围巾。谁让你做的?你以为做条围巾就能留住谁?”
我盯着他。
“钱不够花可以开口,不用靠这些东西讨好。”他翻开支票本,“要多少?写个数。”
我没动。
他拿起笔,笔尖戳在纸上:“说话。”
“你把围巾扔了?”我问。
“嗯。楼道铁门外面,你自己去看。”
我转身往外走。
楼道里很暗,只有安全出口的绿灯照着地面。我在铁门前停下,灰色围巾躺在角落,沾了灰。织针断了一截,剩下半根挂在边上,毛线垂下来,像没剪干净的线头。
我弯腰捡起来,毛线勾住了鞋带。解开的时候手指发僵。
回到屋里,阿辞还在窗前站着。支票已经撕下来一半,被风吹到了地上。
“你记得昨天晚上说的话吗?”我问。
“什么话?”
“你说要找真相,说要弄清楚是谁在控制你。你还戴上那个易拉罐环,说不想忘。”
他闭了下眼。
“现在呢?你就只想拿张支票打发我?”
“我不是被打发的人。”他说,“我也不是靠别人施舍活着的。”
“我没施舍你什么。”
“那你织这条围巾是为了证明什么?”他突然提高声音,“证明你比我强?证明我能被人救?我不需要这些提醒!”
“我只是想让你暖和点。”
“我不需要你管我冷不冷!”他一拳砸在窗框上,玻璃震了一下,“你以为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知道你们都在看我笑话!一个连自己名字都不配有的废物,住在十五平米的破屋子里,吃着外卖员剩下的饭——你还给我织围巾?”
我捏紧手里的毛线:“你说够了吗?”
“够了。你也该明白了。”
“明白什么?明白你根本不想好起来?明白你宁愿把自己关在那种地方也不愿意试试相信别人?”
他喘得很急。
“你知道那晚你在冰柜里说什么吗?”我往前一步,“你说‘别让他们把我带走’。可你现在做的事,跟自己走进去有什么区别?”
“至少那是我自己选的。”
“那你现在推开我,也是你自己选的?”
他没说话。
我走到餐桌边,把围巾放在上面。毛线的一端拖在地上,碰到了他的拖鞋。他往后退了半步。
“你要是真觉得这东西脏,烧了它。”我说,“别扔在外面让人踩。”
他盯着那条围巾,眼神变了几次。最后蹲下去,捡起掉在地上的半张支票,揉成一团塞进口袋。
“我不想看到它。”他说。
“那你现在出去。我不想你在我的屋子里说这种话。”
“这是你的屋子?”
“从你住进来那天就是。”
他站直身体,扶着桌角咳了一下,这次没出血,但额头冒了汗。他抬手抹掉,指尖发抖。
“你要赶我走?”他问。
“是你先动手的。”
“我只是……”他停住,咬了下嘴唇,“我只是不想再欠任何人。”
“没人要你还。”
“可我记起来了。”他低声说,“就在刚才,我想到一件事。”
我看着他。
“有个女人站在我车前面,手里拎着外卖箱。雨下得很大,她头发全湿了,还在道歉。她说对不起撞了我的车,问我有没有受伤……那时候我没有名片,没有司机,也没有西装革履的手下围着我转。我就站在雨里,听她说这些话。”
我心跳快了一下。
“然后呢?”
“然后我想起来你是谁了。”他抬头看我,“但我还是不记得我自己是谁。”
房间里很静。窗外的风小了些。
“所以你现在做什么?”我问,“想起来是我,然后用一张支票报答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他声音低下去,“每次我看你做饭,看你晾衣服,看你坐在小凳子上修灯泡……我都觉得自己像个偷东西的人。偷走你的生活,假装这是我的。”
“这不是偷。”
“可我很怕。”他靠着桌子坐下,手撑着头,“怕有一天醒来,发现这一切都是假的。怕我发现原来根本没有阿辞这个人,只是你们编出来让我安心的谎言。”
我没说话。
他抬起脸:“如果真是那样,你会告诉我吗?”
“会。”
“哪怕我会恨你?”
“会。”
他点点头,慢慢站起来。走到餐桌前,伸手碰了下围巾。指尖碰到毛线就缩了一下,像被扎到。
“我不想伤害你。”他说。
“可你已经在做了。”
他闭上眼。
我拿起围巾,放进洗衣机旁边的小柜子。关上门的声音很轻。
他站在原地没动。
“你要是还想走,我不拦你。”我说,“钥匙在桌上。但你得记住,不管你是不是顾晏辞,你都不是什么破烂东西。你也不是靠谁施舍活着的。”
他睁开眼。
“你要是回来,门不会锁。”我说。
他没应声。
我走向卧室,手搭上门把时听见他说:“苏晚。”
我停下来。
“那条围巾……”他顿了一下,“还能再织一次吗?”
我没回头。
“等你想戴的时候再说。”
他站在客厅中央,左手压着右臂,像是在忍着什么地方疼。风吹着他衬衫的下摆,一下一下拍在腿上。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一闪而过的红光扫过墙壁。他猛地抬头,身体绷紧,脚步朝门口挪了半步。
我走过去把窗帘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