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烧退去,如同暴风雨过后迎来宁静的海面。小满在人间药物的神奇效力下,安安稳稳地睡了一夜,那折磨人的滚烫热度彻底消散,只留下病后初愈的些许虚弱和苍白。
次日清晨,当她再次睁开那双琉璃般清澈的大眼睛时,虽然不如往日那般精力充沛,熠熠生辉,但其中的痛苦和迷茫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依赖和……委屈。
是的,委屈。
生病难受的感觉她还依稀记得,那种头昏脑涨、浑身无力、喉咙干痛的滋味一点儿也不好玩。而现在,最让她有安全感的爹爹就在身边,那种想要被呵护、被安抚、被紧紧抱住的欲望,如同藤蔓般迅速缠绕了她小小的心房。
罗刹几乎一夜未眠,就这么抱着她,强大的神念时刻监控着她体内最细微的变化,确保那退烧药没有任何隐藏的、迟发的副作用,直到确认她真的彻底平稳下来,才稍稍安心。
此刻,见女儿醒来,眼神恢复清明,他心中那块万钧巨石才算真正落地。
“醒了?”他开口,声音因一夜未眠而比平日更加低沉沙哑,试图维持着一如既往的平静,但那小心翼翼放缓的语调,却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小满眨巴着眼睛看着爹爹,小嘴微微瘪着,也不说话,只是伸出两只软乎乎、还有些无力的小胳膊,做出了一个无比清晰的诉求——要抱抱,要紧紧的抱抱。
罗刹微微一怔。平日里小满也会求抱,但多是玩闹或耍赖,从未像此刻这般,眼神里带着浓浓的、毫不掩饰的依赖和渴求,仿佛他是她整个世界的唯一支柱。
他依言将她更紧地抱入怀中。
然而,这似乎并不能满足病愈幼崽那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心理。
小满在他怀里扭动了一下,小脑袋在他冰冷的玄黑袍甲上蹭了蹭,似乎觉得姿势不舒服,又似乎嫌那铠甲太硬太凉。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罗刹以及殿内所有偷偷关注着的魔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她两只小胳膊努力地环住了罗刹的脖子!
因为生病初愈没什么力气,这个动作做得有些笨拙,却异常坚持。毛茸茸的小脑袋顺势就靠在了他线条冷硬的颈窝处,温热的脸颊贴着他冰凉皮肤。
这突如其来的、极其亲昵的接触,让罗刹的身体瞬间僵住!
如同被最高阶的定身魔咒击中!
从发梢到指尖,每一寸肌肉,每一根骨骼,都在刹那间绷紧!凝固!
他,幽冥魔尊,执掌死亡与黑暗,万魔俯首,众生战栗。他的身体,是用来施展毁天灭地魔功的武器,是用来承载无上威压的容器,是用来征伐与毁灭的工具。
何曾…何曾有过如此…柔软、温热、全心全意依赖的触碰?
这感觉太陌生了!陌生到让他感到一丝…恐慌?
小满却丝毫未觉爹爹的僵硬。找到了一个舒适又安心的姿势后,她发出一声满足的、带着点奶音的喟叹,像只终于找到巢穴的幼兽,整个小身子都放松下来,软软地趴在他怀里。
然而,病后体虚,鼻腔似乎还有些不通畅。她吸了吸鼻子,似乎觉得不舒服,又下意识地蹭了蹭。
于是,那尚且残留着些许鼻涕眼泪的小鼻子和小脸蛋,就这么毫无顾忌地、结结实实地蹭在了罗刹那件由万年幽冥蚕丝织就、镶嵌着暗夜魔晶、象征着无上权柄与力量的玄黑尊袍之上!
清晰的、微凉的湿意,透过布料,沾染了他的皮肤。
罗刹:“!!!”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一点湿漉漉、粘乎乎的触感,以及女儿身上传来的、带着奶香和药味的温热呼吸,一下下拂过他的颈侧。
魔殿内一片死寂。
所有偷偷观望的魔侍魔兵们,连呼吸都屏住了!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把自己变成雕像,内心却早已掀起了滔天巨浪!
夭寿啦!小主公把鼻涕蹭到尊上袍子上了!那件据说能抵御大罗金仙全力一击、沾染一丝灰尘都会自动清洁的至尊魔袍!!!
尊上会不会发怒?!会不会直接把小主公扔出去?!(虽然可能性极低但尊上的洁癖和威严是出了名的啊!)
吱吱更是吓得差点心脏骤停,手里准备递上的温水杯都快拿不稳了。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降临。
罗刹的身体依旧僵硬如铁,仿佛一尊被赋予了生命的魔神雕像。他那张万年冰封的俊脸上,表情极其复杂,眉头微蹙,猩红的瞳孔中光芒急速闪烁,泄露着内心激烈的挣扎。
理智和本能正在他脑中疯狂交战。
本能A(洁癖与威严): 脏!擦掉!立刻清洁!魔尊威仪不容侵犯!成何体统!
本能b(魔界生存法则): 脆弱部位暴露!需警惕!应立刻格开!防止任何潜在威胁!
本能c(父亲?): 不能动!她会摔!她会哭!她不舒服!她需要…就这样?
动?还是不动?
擦掉?还是任由它?
将她稍微推开一点?还是…就让她这么抱着,蹭着?
每一个选择似乎都伴随着难以预料的后果。他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了一条从未涉足过的、布满荆棘又隐约透着奇异暖光的陌生道路上,进退维谷。
他甚至能感觉到那湿痕的范围在微微扩大…因为小满似乎觉得这个“人肉垫子”很舒服,又安心地蹭了蹭…
挣扎了足足有十息之久(对于魔尊而言简直是漫长的煎熬),最终,那冰冷的理智和固有的本能,竟然…缓缓地、极其艰难地…退让了。
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让怀里的女儿能靠得更舒服一点,不至于滑下去。
至于那袍子上的鼻涕眼泪…
他强迫自己忽略那诡异的触感。
就当…是某种新型的、无法理解的…攻击吧。一种无法防御、且他并不想防御的…特殊攻击。
只要她舒服就好。
只要她不再难受就好。
威仪?洁癖?在女儿病愈后这全心全意的依赖面前,似乎都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他只是身体依旧僵硬,手臂维持着环抱的姿势,一动不敢动,连批阅公文的魔力都暂时停滞了,全部的注意力都用来对抗那陌生的亲昵触感和内心翻腾的异样情绪。
小满似乎感受到了爹爹身体的变化(虽然依旧很硬),愈发安心,甚至发出了细微的、如同小猫咪打呼噜般的满足声音,彻底放松下来,几乎又要睡着。
魔殿内的众魔,看着尊上那虽然僵硬却依旧稳稳抱着小主公、默许了“袍子被玷污”的身影,集体陷入了更深的震撼和沉默。
尊上他…真的变了。
而罗刹,则在内心继续着他的挣扎和…学习。
原来当爹,除了冲奶换尿布、做辅食(失败)、造学步车、喂药之外…还需要承担这种…甜蜜又极其考验定力的“负担”。
这恐怕是他万载魔生中,经历过的最僵硬、也是最…难以言喻的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