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魔殿,森罗万象宫。
之前的混乱与肃杀已然平息,最高警报带来的过度反应被强行按下,但殿内依旧弥漫着一种低气压。并非源于恐惧,而是源于一种……难以言喻的憋闷和困惑。
墨晶王座之上,罗刹面无表情,血玉般的眼眸低垂,看着正趴在他腿上,抓着一块光滑的暗影宝石磨牙的小满。小家伙长牙期的不适似乎缓解了些,啃得津津有味,口水糊了宝石和他袍子一角,发出轻微的“咯吱咯吱”声。
这原本能让他心绪宁静的画面,此刻却难以完全抚平他内心的波澜。
殿中央,魔将血屠单膝跪地,他那身狰狞的暗红重甲上还残留着些许人间界的尘土和一丝极淡的血腥气(可能是某个倒霉魔兵蹭上去的)。他低着头,金属面甲下的魂火稳定燃烧,但汇报的声音却比平时更加低沉、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启齿的迟疑。
他身后,几名血魔骑士小心翼翼地将几个大箱子抬了上来。箱子明显经历过摧残,有的被剑气划开巨大的口子,有的边角焦黑,像是被雷火燎过,还有一个箱子甚至塌了半边,用几根魔绳勉强捆着才没散架。
“启禀尊上,”血屠的声音如同生锈的齿轮在摩擦,“末将奉命前往黑风岭,已完成任务。”
“说结果。”罗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手指无意识地梳理着小满柔软的胎发。
“是。我军抵达时,采购七队伤亡惨重,队长骸魔力竭昏迷,多名队员为保护物资身受重伤。蜀山修士三人,已被我军击退。”血屠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根据您的命令,我军优先抢救了剩余物资,现已全部带回,请尊上过目。”
他一挥手,一名血魔骑士上前,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塌了半边的箱子。
瞬间,一股混合着焦糊味、奶香味、泥土味还有淡淡药味的复杂气息弥漫开来。
箱子里的景象,堪称惨烈。
原本精心包装的灵牛乳奶糕,大半盒子碎裂,洁白酥脆的糕点要么成了齑粉,要么沾满了黑灰,只有最底层少数几块还算完整,但也布满了裂纹。
那些瓶瓶罐罐的婴儿护肤品,许多瓶身破裂,黏糊糊的膏体流淌出来,混合在一起,颜色诡异。完好的那些也大多脏污不堪。
一包包的云柔棉纸尿裤,更是重灾区,许多包装被撕裂,里面洁白柔软的尿裤被剑气绞得棉絮纷飞,甚至有些被雷法余波燎得焦黄卷曲……
另一个箱子里情况稍好,但那些新买的柔软小衣裳、布偶玩具,也大多沾了尘土,有一个漂亮的幽影蛛丝缝制的玩偶兔子,甚至少了一只长耳朵,断口处平滑,明显是被利刃削断。
罗刹的目光扫过这片狼藉,尤其是在那几块裂纹遍布的奶糕和那些焦黑的纸尿裤上停留了片刻。
他能想象出当时的战斗场景——骸骨他们是如何用身体去阻挡攻击,保护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为了这些,值得吗?
他抬起眼,看向血屠:“蜀山三人,为何攻击采购队?他们说了什么?”
这是他最大的疑惑。区区三个蜀山小辈,敢主动伏击他的魔兵?目的何在?
血屠的头更低了半分,金属面甲下的魂火似乎跳动了一下:“回禀尊上,据幸存魔兵回忆,以及末将与之交手时观察,那些蜀山修士……口中一直呼喊着‘摧毁邪物’、‘消灭魔胎’、‘为民除害’等口号。”
“邪物?魔胎?”罗刹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他们所指为何?”
血屠沉默了一下,似乎也觉得这话难以出口,但还是硬着头皮道:“他们……他们似乎认为,我们所采购的这些……婴幼儿用品,皆是……用以培育‘魔胎’的邪恶之物。”
静。
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小满磨牙的“咯吱”声格外清晰。
罗刹脸上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或者血屠的魂火燃烧不稳定导致传音出了差错。
邪物?魔胎?
指这些奶糕?纸尿裤?护肤霜?还有那个掉了耳朵的兔子玩偶?
这都什么跟什么?!
一股极其荒谬的感觉,如同幽冥深处的寒潮,瞬间涌遍罗刹全身。
他活了万载岁月,经历过上古神魔大战,镇压过无边血海叛乱,什么阴谋诡计、奇谈怪论没见过?但眼前这种……这种离谱到姥姥家的误解,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蜀山那帮牛鼻子的脑子,是被九天玄雷劈坏了吗?!还是修炼修得走火入魔,产生了集体幻觉?
用奶糕培育魔胎?用纸尿裤修炼邪功?这得是多么清奇脱俗的脑回路才能构想出的“阴谋”?
罗刹下意识地就想嗤之以鼻,将其归为无稽之谈。
但下一刻,他脑海中闪电般回想起了之前的种种异常。
云乐那鬼鬼祟祟、总是试图打探小满信息的窥视。
蜀山弟子精准地伏击采购队(他们如何得知采购队的行踪?)。
那些修士拼了命也要摧毁这些“普通”物品的疯狂举动。
甚至不惜出动三人小队,就为了对付一支运输育儿物资的队伍?
还有最后,血魔骑出现时,他们那见鬼般的惊恐和毫不犹豫的逃遁……
这一切不合常理的行为,如果套上“他们认为这些是邪恶的魔胎培育工具”这个离谱的前提……似乎……竟然……有点说得通了?
虽然这个前提本身荒谬到令人发指!
罗刹的目光再次落回那些被摧毁的物资上,尤其是那罐被剑气划开一道大口子、里面粉嫩膏体都漏了一半的婴儿护肤霜(包装上画着只傻乎乎的小鲸鱼)。
就这?就这玩意儿?能惑人心智?能培育魔胎?
他甚至能想象出,那几个蜀山小子,一脸正气凛然、视死如归地朝着这罐护肤霜挥剑,嘴里还高喊着“为了人间正义”的画面……
“……”
罗刹沉默了。
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困惑。
这不是面对强敌时的警惕,也不是遭遇阴谋时的愤怒,而是一种纯粹的、源于认知层面被颠覆的茫然。
他一直以为,蜀山多次的挑衅和窥探,是针对他幽冥魔尊,是针对幽冥界的势力扩张,是正邪之间亘古不变的博弈。
他虽然不耐烦,但也觉得可以理解,毕竟立场不同。
可现在,血屠带回的信息,却隐隐指向另一个方向——对方可能从头到尾,目标就不是他罗刹,也不是幽冥界,而是……他买的这些奶瓶、奶糕、纸尿裤和育儿书?
他们不是来除魔卫道的,他们是来……“打假”的?打一种他们自己臆想出来的、根本不存在的“邪恶育儿产品”的假?
这误会……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罗刹甚至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是应该觉得被侮辱了?他堂堂魔尊,需要靠这种手段培育魔胎?
还是应该觉得好笑?名门正派的精英弟子,对着婴儿面霜如临大敌?
或者……应该感到一丝警惕?这种集体性的、坚定的误解,背后是否有什么更深层次的原因?或者说……有什么东西,在误导他们?
小满似乎感觉到了爹爹的心绪不宁,停下了磨牙的动作,仰起小脸,眨巴着清澈的大眼睛看着他,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咿呀”声,一只沾着口水的小手啪嗒一下拍在罗刹冰冷的手背上。
柔软的触感和女儿纯净的眼神,瞬间将罗刹从那种荒谬的困惑中拉了回来。
不管蜀山那帮人是不是疯了,是不是产生了天大的误会,这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他们动了他的东西,吓到了他的手下,还差点让他女儿断粮断屁屁巾!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误会也不能成为理由!
罗刹的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起来。
他看了一眼跪着的血屠,淡淡道:“做得不错。伤亡魔兵,厚加抚恤。参与护卫者,皆有赏赐。”
“至于这些物资……”他目光扫过那一片狼藉,“清理一下,还能用的,挑出来。不能用的……记下清单,让吱吱……等他禁闭结束,加倍采购。”
“是!”血屠心中一凛,连忙应声。尊上没有立刻发作,反而先赏赐,这让他更加不安了。
“另外,”罗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加强对人间界,尤其是蜀山方向的监视。本尊倒要看看,他们这出‘除魔卫道’的荒唐戏,接下来打算怎么唱。”
“遵命!”血屠低头领命,心里却琢磨着,这监视的重点,恐怕得加上蜀山弟子是否集体出现癔症这一条了。
血屠退下后,大殿内再次恢复了安静。
罗刹抱起小满,走到那堆被摧毁的物资前。
他拿起那罐被剑气划破的护肤霜,用手指沾了一点漏出来的、粉嫩细腻的膏体,嗅了嗅。
一股淡淡的、甜甜的奶香味,夹杂着一些温和的植物清香。
就这?魔药?
罗刹看着怀里正好奇伸着小手想来抓罐子的小满,第一次对蜀山那帮正道人士的精神状态,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他们……是不是修炼把脑子修坏了?
或许,该让吱吱下次采购时,顺便带几本《脑疾诊治大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