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五、千代
深夜,在一公园的树下,一年轻女子选择自缢,安静而绝然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事件是真实的,有工部局的警情发布。
女子生前留下了字条:别害怕,我是自杀。我真走不动了,本来想找人少、树不错、风景又好的地方……
悲凉之下,包伟选择相信这字条也是真实的。
字迹略显潦草,没有标点,却透出一种奇异的平静。这平静不是死寂,而像是生命长途跋涉后的释然,是终于放下的轻叹。
探长包伟心情异常沉重。
这个字条犹如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他心上。
这段时间,上海自杀的人很多。
物价飞涨,生活压力巨大。
月光依旧会照在公园的那棵树上,照在空寂的大地上。那棵树还会继续生长,会有恋人在树下约会,会有老人在树下的长椅上休闲,会有孩童绕树追逐嬉戏。
而女子留在树下安慰发现她的人——“别害怕”三个字,却成了绝望中最后的温柔与人性光亮。
***
巡捕房查不出头绪。
淞沪警察分厅、包括工部局巡捕房早已臭名昭着,因为大多数巡捕都是本地人。
在背后,人们骂他们是“本犬”。称“犬”,是因为他们“专司巡街守户,不啻为犬”;而“‘本’者,本地之谓,凡身充是役之人,每每自呼为‘本犬麻子’”
包伟来烧坊找温政,温政感觉很棘手。
女子除了一个字条,什么也没有留下。穿着素雅的布褂,头发盘得一丝不苟,生前是一个干净的人。
他也不禁有些伤感。
李玉龙正好也在,他做过演员。他忽然想起写定的台词、被胶片封印的笑泪、被洪流冲散的搭档,一一成碎片,像草蛇灰线的往事,串联成这阙闽南语残曲。
人生如戏,主角也好,龙套也好,在片场盒饭里,吃到最后,都要咽下自己那口冷掉的黯然销魂饭。
他忽然说:“我想喝酒。”
烧坊最不缺少的,就是酒。老张去打酒,正在这时,柯大夫也来了。
温政吩咐厨房做几个菜,大家喝点温谷坊酒。
是包伟请柯大夫过来的,因为他请柯大夫去验了尸。温政叫笨牛也过来。
袁文这次也下楼来陪着一起吃饭,她还带着流星和沈培。
沈培觉得有些奇怪,就是温政的冷静。
无论外面多大的事,他都表现的异常冷静。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渐渐变得有些沉闷。柯大夫放下酒杯,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缓缓开口道:“这女子自杀之事,我总觉得有些蹊跷。如今这世道,虽说是艰难,可她留下的字条,却透着股不同寻常的平静。”
包伟皱起眉头,手不自觉地摩挲着酒杯边缘:“可巡捕房查来查去,确实没发现什么可线索。连这个女子的名字,家世,所住何处都不清楚。”
温政轻轻叹了口气,夹了口菜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说:“或许是生活压力太大,让她看不到希望,才选择了这条路。只是,她最后那句‘别害怕’,让人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他说:“让我感到害怕。”
李玉龙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眼神有些迷离,说道:“这世道,就像个大戏台,每个人都在上面演着自己的戏。有人风光无限,有人却只能黯然退场。这女子,怕是演不下去了。”
柯大夫微微摇头,目光变得深邃起来:“我行医多年,见过太多生死。这女子虽是自杀,可背后说不定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隐情。会不会是有人逼迫她,让她不得不选择这条路,却又留下那样的字条,来告别人世?”
包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沉思片刻后说道:“柯大夫所说也不无道理。只是,现在一点线索都没有,我们该从何处查起呢?”
几人一时间都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老张提着酒壶走了过来,给众人又添了些酒,说道:“各位,别想那么多了。这世道就是这样,有些事,我们可能永远也弄不明白。来,喝酒!”
众人又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可心中的愁绪,却如同这杯中的酒,越来越浓。
***
袁文却在冷笑。
温政不解:“你笑什么?这么没有同情心?”
“我在笑你们把活人当死人哭。”
“活人?”
“是的。”袁文说:“那字条上的字迹,经过我鉴定,也确实是她本人所写。”
“她是谁?”
“千代。她的笔迹我化成灰都认识。”
“千代是谁?”
袁文说:“就是荧火的女家臣。”
“你是说她没有上吊?”
“她当然上吊了的。”
“你为什么说她是活人?”
“她本就没有死。”
柯大夫说:“尸体我验过的,以我当时验的情况,以验尸的时间计算,她已经死了十二个小时了。”
包伟点点头:“我去的时候,人就已经没气了。”
袁文冷笑:“两头愚蠢的猪。”
柯大夫和包伟脸上有些挂不住。
袁文对包伟说:“你马上给停尸房打电话,看尸体还在没有。”包伟半信半疑地去打了电话,回来后脸色大变:“尸体不见了。”
“不翼而飞?”
“是的。”
“诈尸了?”
“不知道。”
温政看着袁文:“千代是日本忍者,这是她的忍术?”
“是的。”袁文说:“这种忍术叫破息变,能让人完全屛息,处于皮囊空空姿态,医生都会以为已经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