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风带着菜市场残留的烟火气,轻轻拂过洛羽的袖口。
他手里拎着半袋刚选好的五花肉,肉质鲜嫩,肥瘦相间。
早上乐萱从青城派回来,扑在他怀里晃着胳膊喊“洛羽哥,我要吃你做的红烧肉”。
那软乎乎的语气,让他特意绕到街角那家老字号肉铺,挑了最适合炖肉的部位。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塑料袋边缘,他还想着回去要放几颗冰糖,乐萱喜欢甜口,刘星宇则爱啃炖得软烂的肉皮,刘老爷子牙口不好,得把肉炖得更久些。
脑子里盘算着这些细碎的事,脚步慢下来,沿着人行道慢慢走,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铺着青砖的路面上,带着几分安稳的暖意。
直到一阵熟悉的笑声顺着风飘过来,不响,却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他的耳膜上。
洛羽的脚步顿了顿,不是刻意停下,更像是本能的滞涩。
他抬起眼,目光越过川流的人群,落在斜对面那家亮着暖黄灯光的高档餐厅门口。
最先看到的是王萌萌。她比记忆里高了不少,穿着鹅黄色的连衣裙,头发烫成了柔软的卷发,正挽着一个男人的胳膊,仰头笑着说些什么,眉眼间满是娇憨的雀跃。
那个男人侧对着他,轮廓依稀是他记了很多年的样子,是父亲。
父亲比以前胖了些,两鬓添了几缕白发,却穿着挺括的西装,手里拎着一个女士包,显然是刚帮身边的女人拎过来的。
那个女人,是后妈。她新烫了卷发,涂着鲜艳的口红,正伸手接过父亲递来的包,指尖在父亲手背上轻轻碰了一下,眼里的笑意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三人站在餐厅门口,父亲说着什么,逗得后妈和王萌萌都笑了起来,王萌萌甚至伸手拍了拍父亲的肩膀,父亲也不恼,反而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
那是一幅太完整的家庭图景。完整到洛羽站在街对面,像一个隔着玻璃橱窗看展览的路人,连呼吸都觉得有些多余。
他想起五岁那年的冬天,自己踩着小板凳在院子里洗一家人的衣服,井水冰得手指发紫,王萌萌却在屋里吃着橘子,只要他动作慢一点,就会喊来后妈打骂。
想起有一次父亲难得回来,他想凑过去说句话,却被后妈一把拉开,只能躲在储物间的门后,听着屋里传来的笑声。
那时的笑声,和现在街对面的,一模一样,只是那时的他,连站在旁边的资格都没有。
他又想起自己被张明陵带走的那天,父亲在电话里只有一句“你看着办吧”,连一句“你要去哪里”都没问。
这么多年,他从龙虎山到剑帝宫,从懵懂学道到成为曜彻境修士,走过那么多路,遇到那么多人,却从来没有收到过一句来自他们的问候,甚至连一次“找过他”的痕迹都没有。
原来他们早就组成了新的、完整的家,没有他这个“多余的人”,反而过得这样好。
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压着,不算重,却闷得人有点喘不过气。
那点久违的、几乎被他遗忘的委屈,混着一丝尖锐的刺痛,慢慢从心底冒出来。
他看着父亲帮后妈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看着王萌萌手里拿着最新款的手机,屏幕亮着,似乎在和父亲分享什么有趣的内容。
那些都是他小时候连想都不敢想的东西,是他藏在储物间里、被老鼠叼走的腊肉,是被王萌萌踩碎的、他舍不得吃的糖果。
指尖微微收紧,塑料袋的边缘硌得指腹有些疼。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面装着刚买的水果糖,是给乐萱的,她喜欢橘子味的。
糖纸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带着一点甜意,却压不住心底那点泛上来的涩。
风又吹过来,带着餐厅里飘出的饭菜香,那香味很浓郁,是他从未在家里闻到过的味道。
他看着三人转身走向路边的车,父亲拉开副驾驶的门,让后妈先坐进去,然后绕到驾驶座,王萌萌则蹦蹦跳跳地打开后座的车门。
一切都那么自然,那么默契,仿佛他从来都没有在他们的生命里出现过。
那点刚冒出来的悲伤,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刚泛起涟漪,就被他用多年修炼出的通明心境压了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的闷意慢慢散开,眼神重新恢复了平静,只是刚才还带着暖意的目光,此刻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
他站在原地,看着那辆车缓缓驶离,直到消失在街角,才轻轻动了动脚步。刚才那短暂的一幕,像一场无声的电影,在他脑海里过了一遍,又慢慢淡去。
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傍晚的风里。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五花肉,想起乐萱还在家里等着,想起刘星宇可能已经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
想起刘老爷子会坐在客厅里等着尝第一口,那些都是他现在拥有的、真实的温暖。
他握紧了手里的袋子,转身继续往前走。脚步比刚才慢了些,却依旧平稳。
只是路过一家便利店时,他停下脚步,多买了一颗橘子味的水果糖,放进了口袋里。
晚风把他的影子拉得更长,融入了都市的灯火里。
那些没说出口的委屈,那些从未拥有过的幸福,终究被他藏在了心底最深的地方,像一颗被时光包裹的石子,偶尔泛起一点涩,却再也不会轻易打乱他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