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曜站在走廊里时，第一口呼吸就呛进了满肺的霉味。那味道像极了小学教学楼顶层的储藏室，旧课本在潮湿里沤出的腥甜，混着灰尘颗粒，钻进鼻腔就刺得人发疼。他抬起头，头顶的日光灯管蒙着层灰雾，惨白的光从灯管两端漏出来，在无限延伸的走廊地面上投下一道歪斜的光带，像是永远走不到头的路。
两侧的教室门全是深绿色的油漆，边缘被岁月啃得斑驳，露出底下浅棕色的木茬。门牌上的数字糊成一团，像是被人用湿抹布擦过，只能隐约看见几个扭曲的笔画——就像他童年记忆里，被锁在厕所时，贴在门板上模糊的值日表。凌曜伸出手，指尖触到门板的瞬间，冰凉的触感顺着神经爬上来，带着某种熟悉的窒息感。
“又是这里。”他低声说，声音刚出口就被走廊吞了一半，剩下的碎成细小的回音，撞在远处的黑暗里。额角的冷汗滑下来，顺着下颌线滴在衣领上，洇出一小片湿痕。但他的眼神没乱，睫毛颤了颤，很快就定住了——他认得这地方，是“镜中人”扒开他记忆最软的那层皮，把童年最狼狈的片段拧成的牢笼。
他试过反抗。指尖指甲用力在墙壁上划，石膏粉簌簌往下掉，留下一道浅白的痕。可不等他收回手，那道痕迹就像被水冲过似的，一点点淡下去，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墙上的纹路都和之前分毫不差。凌曜抿紧唇，刚要再试，远处忽然传来脚步声。
不是轻快的，是沉重的、拖沓的，每一步都像有人拖着灌了铅的腿在走，还伴着铁链擦过地面的刺啦声。那声音越来越近，带着一种非人的阴冷，顺着走廊的空气缠上来。凌曜知道，这是幻境硬塞给他的“追猎者”——他的记忆里从没有这东西，但恐惧是真的，那声音里藏着的压迫感，像块石头压在他胸口。
深吸一口气，凌曜转身往反方向跑。运动鞋踩在地板上，发出空洞的咚咚声。他得找到这幻境的核心，不然迟早要被这无止境的恐惧拖垮。走廊两侧的门开始晃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撞出来，凌曜没敢回头，只是攥紧了拳，指甲陷进掌心，用那点疼保持着清醒。
镜中幻城的外部，天空是扭曲的铅灰色。叶燃眼睁睁看着凌曜被那面突然冒出来的镜子吞进去时，心脏像是被人攥住了，疼得他眼前发黑。那面镜子泛着水银似的光，凌曜的身影刚贴上去，就像融在水里似的，瞬间没了踪影。
“凌曜！”他吼出声，声音劈得发哑。一拳砸在镜面上，掌心传来的不是坚硬，而是一种软乎乎的弹性，他的力量像打在棉花上，被镜面悄无声息地吸了进去，只泛起一圈涟漪。
回应他的，是周围建筑扭曲的声音。身后的塔楼开始变形，墙面像融化的蜡，慢慢往下淌；旁边的街道裂开缝隙，里面透出深不见底的黑。紧接着，他自己的恐惧也冒出来了——无数面小镜子从地面钻出来，贴在墙上、树上，每一面都映着他最不想看见的画面：凌曜浑身是伤倒在他面前，他拼尽全力却挡不住敌人的攻击，那些他想保护的人，最后都因为他的无能而消失。
“你救不了他。”一个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像是从喉咙里磨出来的。叶燃猛地转头，看见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从墙里渗出来，皮肤是镜面的银灰色，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浑浊的白，“你只会拖累他，就像以前那样。”
“闭嘴！”叶燃的眼睛瞬间红了。他没凌曜那本事，不懂分析幻境的规则，不会找什么核心——他这辈子最擅长的，就是用拳头砸开挡路的东西。那镜中人还在絮絮叨叨，说他没用，说他只会给凌曜添麻烦，叶燃却没再听，只是把所有的力气都往右手聚。
掌心开始发烫，像是有团火在里面烧。那不是什么厉害的法术，就是他的勇气，是他想找到凌曜的执念，硬生生成了实质的力量。他忽然转身，不再碰那面吞了凌曜的镜子，而是一拳砸向那个喋喋不休的镜中人。
“砰！”
拳风带着灼热的气浪，砸在镜中人胸口的瞬间，对方的身体就碎了，像被敲碎的玻璃，溅起一片银灰色的碎片。几乎是同时，叶燃感到脚下的地面猛地晃了一下，面前那面银灰色的镜面壁垒上，竟然裂开了一道细缝——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但确实是裂缝。
有效！叶燃心里一喜，不顾太阳穴突突的疼（那是强行对抗幻境的反噬），像头被惹急的狮子，对着那道裂缝一拳接一拳地砸。每一拳下去，裂缝就宽一分，镜面发出刺耳的咯吱声，像是随时要碎掉。他的指关节破了，血渗出来，滴在镜面上，被瞬间吸收，但他没停——凌曜还在里面，他不能停。
幻境深处的阶梯教室，门在凌曜身后轰然关上时，他知道自己被逼到了绝路。这教室比他记忆里的大得多，几十排桌椅空荡荡的，蒙着厚厚的灰，讲台上站着个没有形态的东西——那是“镜中人”，由无数块碎镜子拼起来，边缘闪着冷光，中间是一团浓得化不开的黑，像个会动的影子。
“你总是这么不合群，凌曜。”那东西开口了，声音却让凌曜的身体瞬间僵住——是他小学时的班主任，那个总嫌他孤僻、说他“躲在角落里画画没出息”的女人。声音里的刻薄像针，扎进他的耳朵，带着童年时的无助感，一下子把他拽回了那个被全班孤立的下午。
精神压迫感铺天盖地而来，凌曜觉得胸口闷得发慌，像有只手捂住了他的鼻子和嘴。他紧紧攥着拳，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疼得他打了个哆嗦，却也稍微清醒了点。他想反驳，想告诉那东西“我不是这样的”，但喉咙像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教室侧面的墙壁突然发出一声脆响。
“咔嚓——轰！”
像是有什么巨物撞了上来，整面墙瞬间碎了，无数镜片碎片飞起来，像一场钻石雨，在惨白的光线下闪着冷冽的光。凌曜下意识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碎墙后面冲了进来。
是叶燃。
他身上裹着一层淡淡的白光，那是强行突破空间壁垒的痕迹，衣角还沾着几片碎镜渣，脸上有几道浅浅的划痕。但他的眼睛很亮，像破开乌云的太阳，看见凌曜时，那点光亮更甚，直接冲了过来。
“凌曜！”
叶燃的声音穿透了教室里的阴冷，带着他独有的温度。他没停，径直跑到凌曜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掌心的温度传过来，带着点粗糙的触感，却异常坚实，像一道暖流，瞬间冲散了凌曜心底最后一点寒意。
“找到你了，我们走！”叶燃的声音里带着点喘息，却很稳。他攥着凌曜的手，就要往碎墙的方向跑。
可就在他的指尖触到凌曜手腕的瞬间，异变陡生。
周围的场景没有恢复正常，反而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波动起来。桌椅开始扭曲，地面裂开缝隙，之前飞散的镜片碎片突然倒转方向，往中间聚拢。一股更强大的吸力从脚下冒出来，凌曜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往下沉，像是被什么东西拽着，往更深的地方去。
“怎么回事？！”叶燃低吼一声，紧紧拉住凌曜的手，想对抗这股吸力，可他很快发现，自己的精神力在飞速流失，脑子里开始发晕，视线也变得模糊。凌曜也一样，他能感觉到叶燃的力量在减弱，自己的意识也在一点点抽离。
就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一个声音在他们灵魂深处响了起来。
不是之前的班主任，也不是镜中人的沙哑声，而是一种重叠的、非男非女的恢弘语调，像是从远古传来，带着机械的冰冷：“检测到高同步率‘双生灵魂’……符合条件……连接‘深渊回廊’底层数据库……”
话音落下的瞬间，无尽的黑暗涌了上来，像潮水般吞没了他们。走廊的白光、教室的桌椅、叶燃掌心的温度，都在那一刻消失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包裹着他们往下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