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之枝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抬起头,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带着点茫然和满足的浅笑:“我觉得这里挺好的呀,山清水秀,安静自在。”
她语气平静,眼神清澈,仿佛真的对外界毫无兴趣。
老神仙立刻抓住机会,对着南之枝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老顽童模样,唉声叹气:“哎!阿南啊,你是不知道!为师这张嘴啊,早就被你养刁了!外面的饭菜,那都是猪食啊!为师要是离了你,出门在外,怕是真要饿死!你就可怜可怜为师这把老骨头,陪为师走这一趟吧?啊?就当……就当行善积德了怎么样?”
南之枝脸上的笑容淡了些,长长的睫毛低垂,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她没说话,只是低下头,用筷子机械的扒拉着碗里所剩无几的饭粒。
老神仙见她不答话,眼珠一转,飞快的给坐在对面的侍毅使了个眼色。
侍毅接收到师傅的信号,动作几不可察的顿了一下。
他默默的放下碗筷,抬起那双沉静如深潭的眼眸,平静的看向南之枝,虽然没有说话,但那目光里蕴含的无声的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却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分量。
蓝芯兰看着这师徒二人无声的“交锋”,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她继续活跃气氛,开始绘声绘色的讲起她这一年在外面的见闻:繁华的市集,奇特的异域风情,惊险的海上冒险……
她口才极好,描述得引人入胜。
南之枝虽然依旧低着头扒饭,但耳朵却一直竖着,仔细的捕捉着蓝芯兰话语里的每一个细节。
当蓝芯兰说到“昭武城重建得可好了,比烧毁前还气派,那位战神王爷亲自坐镇,威风的很……”,南之枝扒饭的动作明显顿住了,握着筷子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蓝芯兰眼角余光一直留意着南之枝的反应,见状,心中了然,嘴上却不停,反而更加刻意的渲染:“哎呀你们是不知道啊,昭武城可太有意思了!好多新奇玩意儿,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我以前都是闻所未闻!要不是太想义父您老人家,我都不想回来了!对了对了,尤其是那个‘枝枝奶茶店’里的招牌奶茶,叫什么‘幽兰冰露’的……”她故意顿了顿,目光直直看向南之枝,“那味道,啧啧,跟阿南你的手艺还真的有点像呢!你说巧不巧?”
“幽兰冰露”四个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南之枝心中激起千层浪!
那是她亲手调制的方子!
是她留在昭武城的印记!
那些刻意被深埋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汹涌的冲击着她筑起的心防!
就在蓝芯兰话音落下,老神仙和侍毅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等着看她如何反应的刹那——
南之枝突然毫无征兆的翻了个白眼,身体软软的一歪,“噗通”一声,额头就磕在了饭桌上装菜的盘子边沿,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整个人一动不动,像是瞬间晕厥了过去。
“哎呀!”
“阿南?!”
“师妹!”
饭桌上顿时一片惊呼和手忙脚乱。
老神仙和侍毅几乎是同时站了起来。
蓝芯兰看着南之枝“晕倒”前那极其敷衍的白眼,再看看她磕在盘子边上、估计马上要起包的额头,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这丫头,装晕都装得这么怪异?还带碰瓷盘子的?
侍毅动作最快,一个箭步上前,小心的扶起南之枝软倒的身体,避开她额头上可能撞到的地方,沉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师傅,师妹可能是……累着了……我送她回房休息。”
老神仙看着“昏迷不醒”的小徒弟,又看看一脸“我懂但我憋着”表情的蓝芯兰,再看看大徒弟那副紧张兮兮的样子,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捋着胡子,哭笑不得的挥挥手:“去吧去吧……哎,这丫头……” 那语气,充满了看破不说破的无奈和纵容。
蓝芯兰看着侍毅小心翼翼抱着南之枝离开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低笑出来,对着老神仙眨眨眼,低语:“这戏,真足!”
老神仙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还不是都怪你!点到即止,非说那么多…”
重新坐下,看着一桌子好菜,只觉得这顿饭,吃得真是……跌宕起伏。
——
大楚,皇宫。
御花园的凉亭内,微风轻拂,花香袭人。
锦荣帝难得抽出半日闲暇,陪着近来精神不济的皇太后用午膳。
精致的御膳摆了满桌,皇太后却只略动了几筷子清淡小菜,便意兴阑珊的放下了银箸,眉宇间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忧思。
皇太后声音有些虚浮,目光越过亭外繁花,望向宫阙深处,“怀蘅……这孩子,有多久没回帝都了?哀家……想他了。”
她顿了顿,话锋带着沉甸甸的分量,直指核心,“他都多大年岁了?至今孑然一身,连个子嗣都没有。你这个做皇兄的,若再不替他张罗……哀家这把老骨头,怕是等不到抱孙儿的那一天了。”
锦荣帝闻言,眉头立刻锁紧,放下手中玉箸,语气带着安抚与一丝不容置疑:“母后切莫如此说!您是大楚的皇太后,福泽绵长,自有千岁之寿!何出此等不吉之言?”他试图用尊荣去化解那份沉甸甸的忧虑。
皇太后却只是横了儿子一眼,那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洞悉世事的疲惫和一丝不容转圜的决绝,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你莫非真以为自己能万岁千秋?哀家话中之意,你心知肚明。有些事,由不得他任性。长兄如父,有些决定是你要帮他做的,而不是等他答复。”
她不再看锦荣帝瞬间变得复杂的脸色,直接转向侍立一旁的老嬷嬷,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吩咐:“哀家乏了,扶哀家回宫歇息吧。”
说完,便在老嬷嬷的搀扶下起身,仪态依旧端庄,背影却透着一股沉重的疲惫与孤注一掷的意味。
留下锦荣帝独自坐在凉亭中,面对一桌几乎未动的珍馐,心绪如乱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