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皇宫,寿熙宫。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楚怀蘅身姿挺拔如松,坐在下首的紫檀木椅上,一张俊脸却拉得老长,阴云密布。九尺的身高配上那副生人勿近的臭脸,仿佛殿内的光线都被他周身的低气压吸走了几分。
皇太后半倚在凤榻上,脸色确实比前些日子略显苍白憔悴,苦口婆心,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从皇室血脉说到江山社稷,从她年迈体弱说到盼孙心切。
“……怀蘅啊,哀家是真撑不了太久了。你就不能体谅体谅母后?也体谅体谅你皇祖母?你看看这满帝都的世家闺秀,哪个不是才貌双全?你就真一个都看不上眼?”皇太后说着,还适时的咳嗽了几声,用手帕掩着嘴,一副气力不济的模样。
楚怀蘅牙关紧咬,腮帮子绷得死紧,额角的青筋都隐隐跳动。
他几次想开口反驳,但看着母后那确实不佳的气色和眼中的期盼,那冲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只化作喉间一声压抑的闷哼。
他放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指节捏得发白。
“哀家知道你不情愿,”皇太后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但这事儿,由不得你任性。哀家指望着你成家立业,为皇室开枝散叶。你若再不选……”她指了指旁边侍立嬷嬷手中捧着的一大摞装帧精美的女子画像,“哀家就替你选了。到时候娶进门的可不一定是谁,你别怨哀家!”
楚怀蘅抬起头看着太后,眼底压抑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他死死盯着那堆画像,只觉得无比刺眼。
皇太后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也来了气,加重了语气:“你自己选,总好过哀家乱点鸳鸯谱吧?!”
空气仿佛凝固了,母子俩无声的对峙着。
良久,楚怀蘅站起身,动作带着一股压抑的暴戾。
他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仿佛在极力压制着什么。他做了几个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然后,他大步走到捧着画像的嬷嬷面前,看也不看,随手从最上面抽出一卷画像,直接塞到皇太后手里,声音冰冷得像淬了寒冰:
“呐,就她了!母后满意了?只求您别再为这事儿烦我了!” 那语气,仿佛丢出去的不是未来王妃的画像,而是一块烫手的山芋。
皇太后看着手中那卷被硬塞过来的画像,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立刻绽开如释重负的笑容,仿佛刚才的病弱都是错觉:“哀家就知道你还是懂事的。放心,哀家这就操办起来,保证没时间烦你了!”
她喜滋滋的展开画像,和老嬷嬷凑在一起,迫不及待的开始讨论起来,仿佛已经看到了孙儿绕膝的场景,完全把还杵在殿中的楚怀蘅抛在了脑后。
楚怀蘅看着母后瞬间精神焕发、兴致勃勃的样子,只觉得一股郁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他重重的哼了一声,拂袖转身,几乎是咬着牙挤出几个字:“儿臣告退!”
然而,沉浸在选妃喜悦中的皇太后和老嬷嬷,连头都没抬,只是随意的挥了挥手,敷衍的“嗯”了一声。
楚怀蘅:“……”
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黑着脸大步流星离开,只觉得这皇宫的空气都令人窒息。
——
宁安宫
宁安宫永远弥漫着一种陈旧的、混合着名贵药材与沉水香的独特气息。
这香气曾是楚怀蘅记忆里皇祖母强大、温暖的象征,如今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衰朽意味,沉重的压在他的胸口。
他几乎是闯进来的,带着一身风尘仆仆的凛冽气息,那是常年金戈铁马烙下的印记,与这宫室格格不入。身上的常服有些褶皱,显示出他一路疾行的匆忙和心绪不宁。
宫人们屏息垂首,无声的退出去,将空间留给这对祖孙。
“皇祖母!”楚怀蘅的声音低沉有力,带着军人特有的铿锵,此刻却压抑着火山般的愤懑。
他几步跨到那铺着明黄锦垫的紫檀木凤榻前,像一杆标枪般杵在那里,胸膛剧烈起伏着。
凤榻上,太皇太后半倚着巨大的引枕,身着绛紫色宫装,外罩一件轻薄的银灰色云锦褙子,满头华发被一丝不苟的绾在脑后,只插着一支简单的白玉簪。
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眸子,如今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尘翳,虽然依旧能洞察人心,却失去了往昔神采。
她的脸颊微微凹陷,皮肤透出一种不健康的蜡黄,仿佛支撑她这副躯壳的精力正在无声的流逝。
“怀蘅?”太皇太后微微侧过头,声音有些沙哑,带着老年人特有的缓慢,却依旧保持着皇家的威仪,“何事这般急躁?” 她示意旁边的老嬷嬷给楚怀蘅搬个凳子。
楚怀蘅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满腔的憋屈和失望都压下去,却终究没能成功:“皇祖母,孙儿心里堵得慌……母后她又在紧锣密鼓的给孙儿张罗婚事,这次应该定下来了。”
“你母后也是为你着想。” 太皇太后缓缓道。
“为我着想?” 楚怀蘅像是被刺痛了,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悲愤,“她看的是人家背后的家世谱系,算的是哪家联姻能多一分助力。她何曾问过孙儿一句喜欢?何曾在乎过孙儿心中有没有人?”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和执拗,“孙儿已有意中人,只是……只是暂时还未寻到她踪迹,但一定会找到的!”
他以为,浴血沙场,为皇兄、为大楚守住这万里河山,换得百姓称颂一声“战王”,就总能换来一点点属于自己的选择。
他以为,他不争那至尊之位,只愿做一柄守护江山的利剑,就能避开很多冰冷彻骨的权谋算计,至少在终身大事上,能有一丝喘息。
原来,竟只是痴心妄想。
太皇太后静静的听着,布满皱纹的眼皮微微耷拉着,放在锦被上那只枯瘦的手,几不可察的蜷缩了一下。
这沉默比任何呵斥都更让楚怀蘅心寒。
良久,太皇太后才缓缓开口,声音如同叹息,穿透了宁安宫沉滞的空气,“你是陛下的臂膀,是百姓眼中的英雄。可你……终究是也还皇家血脉。”
她的目光落在楚怀蘅刚毅却写满不甘的脸上,那目光复杂难言,有怜惜,有无奈,更有一种无法撼动的宿命感。
“皇家儿郎的婚事,从来就不是儿女私情。”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冰冷的铁锤,一下下砸在楚怀蘅的心上。
“你以为你战功赫赫,就能跳出这樊笼?正因为你是国之柱石,你的姻缘才更要慎重。它牵一发而动全身,关乎朝局平衡,关乎陛下对你的倚重,关乎人心向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