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我亲自去和他们说。”
苏清婉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瞬间压过了门外的喧嚣和灵堂内的惶然。
所有人都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直面暴怒的、被煽动的人群？这无异于羊入虎口！
“大小姐！不可！”揽月第一个反应过来，急忙拉住她的衣袖，“外面那些人已经失了理智，什么话都听不进的！太危险了！”
“正是因为他们失了理智，才更需要有人去说！”苏清婉目光沉静，轻轻拂开揽月的手，“躲在这里，任由他们冲击府门，或是将文远交出去，才是真正的灾难。苏家百年清誉，不能毁于流言，更不能向暴戾低头。”
她看向慕容文远，眼神复杂却坚定：“你既敢回来，与我一同面对，我又有何惧？况且，祖母遗命在此，我若退缩，岂非辜负她老人家重托？”
慕容文远心中震动，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她不再是那个只知埋头账本、冷清自持的商贾之女，而是在滔天巨浪前，毅然挺身的家主。他上前一步，与她并肩：“我与你同去。”
“不。”苏清婉却摇头，语气果断，“你此刻出现，只会火上浇油。你留下，明月，”她看向刚刚起身的苏明月，“你持鸾玦，与几位叔公一同坐镇灵堂，防止内部再生动乱。文远，你立刻去祖母书房，寻找暗格中的黑檀木匣！那或许是破局的关键！”
分工明确，思路清晰。在巨大的压力下，她展现出了惊人的统帅力。
苏明月重重点头，紧紧握住了袖中的半块鸾玦。几位族老见状，也纷纷表态愿维持灵堂秩序。
慕容文远知道这是最佳安排，不再犹豫：“大小姐小心！我找到木匣便来！”
苏清婉最后整理了一下衣衫和发髻，深吸一口气，对揽月及几个忠心护院道：“开门。”
沉重的苏府大门，在无数双愤怒、好奇、激动的目光注视下，缓缓打开。
门外火把通明，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叫骂声、呐喊声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人淹没。烂菜叶、臭鸡蛋不断砸向门口，场面混乱至极。
苏清婉孤身一人，迈过高高的门槛，站在了台阶之上。火光映照着她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一身缟素在夜风中飘动，仿佛狂风暴雨中一株绝不弯曲的白梅。
她的出现，让门口的喧嚣有了片刻的停滞。所有人都想看看，这个传说中逼死祖母、勾结细作的女人，要说什么。
“明州的各位乡亲父老。”苏清婉开口，声音清亮，竟奇异地压过了嘈杂，清晰地传入前方众人的耳中，“我是苏清婉。深夜惊扰各位，清婉在此，先代苏家向诸位赔罪。”
她说着，竟向着人群，深深地福了一礼。
这一下，反倒让激愤的人群有些不知所措，叫骂声小了许多。
“我知道，近日城中流言纷纷，皆说我苏家赘婿慕容文远乃辽邦细作，更气死了我家祖母。”苏清婉直起身，目光坦荡地扫视人群，“但流言终归是流言！我苏家世代居于明州，经商纳税，从未做过半点对不起朝廷、对不起乡梓之事！我祖母乃旧疾复发，不幸仙逝，多位郎中皆可作证，与旁人无关！”
“你说无关就无关？谁能证明？”人群中有人带头起哄，显然是赵家安排的托儿。
“证据自然有！”苏清婉毫不退缩，声音提高，“我已将此事并流言来源，具状呈报知府王大人及市舶司提举大人！官府不日便会查明真相，公之于众！届时，一切造谣生事、恶意中伤之徒，必将受到律法严惩！”
她直接搬出官府，语气斩钉截铁，顿时震慑住不少人。
“至于我苏家赘婿，”她继续道，语气转而沉痛却坚定，“他入赘以来，协助苏家改良工艺，开拓商路，与番商洽谈之订单，若能达成，受益的不仅是我苏家，更为明州带来税收，为诸多织工、染匠、船工带来生计！此等利于家国乡梓之事，何来细作之说？难道积极营商、造福一方，便是罪过吗？”
这话说到了许多靠海贸吃饭的百姓心坎里，人群开始窃窃私语。
“谁知他不是假意讨好，实则包藏祸心！”又有人煽动。
“包藏祸心？”苏清婉猛地看向声音来源方向，目光如电，“那我倒要问问，为何流言早不起晚不起，偏偏在我苏家与番商签订大单之后而起？为何煽动诸位之人，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只敢躲在人后鼓噪？这究竟是忧国忧民，还是……嫉贤妒能，恶意竞争，欲毁我明州商誉？！”
她言辞犀利，直指核心，将商业竞争的底裤扒开，顿时引得众人深思。不少人也开始怀疑起来，是啊，时间点太巧了……
“诸位乡亲！”苏清婉趁热打铁，声音恳切，“苏家百年基业，根在明州！我与诸位一样，盼着明州繁荣，海贸兴盛，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今日若因几句毫无凭据的流言，便让苏家蒙冤，让即将带来的订单付诸东流，受损的是谁？是苏家，更是无数倚仗这份生计的明州百姓！亲者痛，仇者快啊！”
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更关乎切身利益，人群的愤怒明显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犹豫和议论。
带头煽动的人见势不妙，还想再喊，却被周围人怀疑的目光盯得不敢再出声。
苏清婉见状，再次深深一礼：“清婉恳请诸位，莫要轻信谣言，给人可乘之机！且散去，等待官府明断！苏家在此立誓，若慕容文远真有罪责，苏家绝不袒护，亲自绑送官府！若查明系人诬陷，也必追究到底，还自身清白，亦还明州商界一个朗朗乾坤！”
话已至此，合情合理，又有官府和切身利益压阵，聚集的民众开始动摇，逐渐有人散去。
一场滔天风波，竟被苏清婉以一己之力，生生压了下去！
她独立门前，看着逐渐散去的人群，背脊依旧挺直，袖中的手指却微微颤抖，只有她自己知道，刚才经历了怎样的惊心动魄。
而与此同时，慕容文远已悄然潜入苏老夫人的书房。
书房内陈设依旧，却因主人的离去而弥漫着一股冷清。他无暇感慨，迅速按照苏明月暗示的位置——书架第三排一套《资治通鉴》之后，仔细摸索。
果然，触到一处微微的凸起。他用力一按，旁边书架竟无声地滑开一小块，露出一个暗格。暗格中，静静地放着一只尺许见方的黑檀木匣。
木匣入手沉甸甸的，上了锁。锁孔奇特，并非寻常样式。
慕容文远想起那半块鸾玦！他立刻返回灵堂，此刻灵堂内已暂时安定，苏明月仍在守灵。他低声说明情况，苏明月毫不犹豫地将鸾玦递给他。
慕容文远接过鸾玦，发现那断裂的茬口竟异常平整，他心中一动，将断口对准锁孔，轻轻一旋——咔嚓一声，锁应声而开！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木匣。
匣内并无金银财宝，只有几样东西：一封信，信封上写着“婉儿亲启”；一本更厚的、用特殊密码写成的册子；以及……一块用柔软丝绸包裹着的、触手生温、光泽流转的环形古玉——双凤玦的另一半？！
慕容文远强压激动，先拿起那封信，拆开。信是老夫人亲笔，字迹因病情有些颤抖，却依旧清晰。
信中，老夫人首先阐明了对苏清婉的信任和托付，叮嘱她守好家业。接着，她竟直接提到了慕容文远，称其“虽来历奇异，然心性质朴，聪慧果决，乃可托付之人，望婉儿善加看待，或可助苏家渡劫乃至中兴”。其后，她隐约提及家族内部隐患及外部强敌，暗示二房苏承宗与赵家乃至更高层面的势力有所勾结，并提醒注意“潜渊阁”之威胁。最后，她说明那本密码册乃苏家真正的核心秘账及一些海外关系网络记录，需与慕容文远共同参详，而那双凤玦，则关系着一桩更大的秘密，嘱托“非到万不得已，不可轻动”。
慕容文远看完信，心中波澜万丈！老夫人果然什么都知道！甚至可能连他的穿越身份都有所猜测！她早已布下后手，将这沉重的担子和希望，寄托在了他和苏清婉身上！
他收起信，又看向那本密码册和那双凤玦。册子需要时间破解，而双凤玦……他拿起那半块古玉，一股难以言喻的温热感瞬间传入掌心，甚至与他怀中被慧明师太暂时保管的那半块产生了某种微妙的共鸣！脑海中似乎有细微的嗡鸣声和破碎的画面闪过！
他猛地合上木匣，压下心中的惊悸。现在不是深入研究的时候。
他拿着木匣，快步走出书房，重回灵堂。
灵堂内，苏清婉也已回来，正与苏明月低声说着什么，见她进来，立刻迎上。
慕容文远将木匣递给她，低声道：“大小姐，老夫人的信。”
苏清婉接过信，就着烛光快速阅读，看着看着，她的手颤抖起来，眼眶迅速泛红，泪水无声滑落。信中的嘱托、信任、以及那些未雨绸缪的安排，让她悲痛之余，更感责任重大。
她看完信，深吸一口气，擦去眼泪，目光变得无比坚定。她看向慕容文远，眼中最后一丝疑虑尽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并肩作战的信任。
“祖母……早已为我们安排好了一切。”她声音沙哑，却充满力量，“文远，接下来，苏家需要你我同心协力。”
“义不容辞。”慕容文远郑重道。
就在这时，老管家苏忠又急匆匆跑来，脸上却带着一丝喜色：“大小姐，姑爷！门外……门外来了几位学子，为首的说是西湖诗社的周文渊周公子，听闻苏家变故，特来吊唁，并……并言及或许可为姑爷‘细作’之名，提供些许证言？”
周文渊？他终于来了！
慕容文远和苏清婉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亮光。
而跪在一旁的苏明月，听到这个名字，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迅速低下了头，耳根却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
风波未平，转机已现。
慕容文远知道，反击的时刻，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