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道井里的空气像一块浸了水的海绵,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
李小明蜷缩在仅容一人转身的狭小空间里,后背紧贴着布满青苔的井壁,冰凉的湿意顺着警服布料往里钻,在脊椎上洇出一道寒意。
他的膝盖抵着生锈的隔离阀,铸铁表面的红锈蹭在战术裤上,留下星星点点的褐红色印记,像未干的血渍。
扳手被他攥在右手里,金属柄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在水泥地上积成一小滩水洼。
他盯着那滩水洼里自己模糊的倒影,鼻梁上的旧伤在潮湿环境里隐隐作痛 。
那是上次在罐头厂被红眼巨鼠抓伤的痕迹,当时缝合的线拆了还不到半个月。
“检查设备。” 耳机里传来赵胜男的声音,电流声让她的语调显得有些失真,但那份刻意维持的冷静却穿透杂音,像根冰锥扎进李小明的耳膜。
他腾出左手按在检测仪侧面的启动键上,荧光屏先是暗了两秒,随后跳出一道微弱的绿光。
【当前污染指数:0】的字样在黑暗中跳动,右上角的电池图标却像只充血的眼睛,红得刺眼 ——20%。
这个数字让他后颈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
昨晚在救助站的仓库里,他对着图纸模拟了十七遍拧动隔离阀的动作,甚至用记号笔在地上画出了精确到厘米的站位,却独独忘了给这台救命仪器充电。
这种低级失误像根细针,精准地刺中了他最敏感的神经。
他想起上周在宠物医院,王翠花抱着抽搐的富贵时,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当时他也是这样,因为急着赶在暴雨前完成疫苗接种,忽略了登记册边缘被咖啡渍晕染的小字 。
“体重低于 5 公斤者建议减半剂量”。
那行模糊的字迹最终变成了富贵嘴角的白沫,变成了王翠花衬衫上晕开的面粉印,变成了他白大褂口袋里那张被揉皱的道歉信草稿。
“一切正常。” 李小明对着衣领上的麦克风回话,声音有些发紧。
他刻意避开电池电量的问题,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检测仪背面的划痕 。
那是上次在法庭外,被周小兵母亲扔来的保温壶砸中的痕迹。
井壁突然传来一阵震动,伴随着孙二楞子那标志性的破锣嗓子:“听说了吗?那个姓李的前探员又来捣乱了!这次更绝,想直接给咱们断水!”
声音透过井盖缝隙钻进来,带着刻意放大的恶意,像只爪子在挠心脏。
李小明能想象出他此刻的模样:花衬衫的领口敞着,金链子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手里肯定还攥着那个红色指示灯闪烁的录音笔 。
和上次选举时偷拍用的是同一个型号。
【检测到目标(李小明)焦虑情绪加剧,和谐能量 - 120 点(当前 9050 点)!】
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响起时,他的指节已经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能清晰地 “看见” 社区广场上的景象:穿雨衣的居民们围在孙二楞子身边,脸上写满怀疑。
李大芬的广场舞扇子正不停地扇动,扇面上 “和谐” 二字的金边早已磨损。
王翠花的碎花衬衫袖口沾着面粉,那是刚从包子铺赶来时蹭上的,蒸笼里的韭菜鸡蛋馅还冒着热气。
这些画面像熵增污染的孢子,在他的精神场里疯狂滋生。
他猛地抬手按住太阳穴,那里的血管正突突直跳,仿佛又回到了被司马金元关在地下黑牢的夜晚。
潮湿的黑暗,发霉的空气,看守皮鞋踩在水泥地上的拖沓声响,还有周小兵母亲隔着铁栏递进来的、已经凉透的馄饨……
“还有一小时。” 赵胜男的声音再次传来,简短得像一道命令。
李小明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咙口的腥甜。
他的目光落在井壁上那些歪歪扭扭的刻字上,最显眼的是 “平安” 两个字,笔画被岁月磨得发亮,边缘还残留着几处新鲜的刻痕 。
像是最近有人在这里等待时,无意识地添上去的。
他伸出手指描摹着 “平” 字的最后一横,指尖触到冰凉的凹痕。
这让他想起警校的教官,那个总是叼着烟卷的东北男人,在射击训练馆里对他们说:
“优秀的探员,第一条铁律是学会原谅自己的失误!否则那失误就不是个疤,它会变成你心窝子里最要命的软肋,敌人一捅一个准!”
当时他觉得这话太糙,直到此刻才明白其中的重量。
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画面突然冲破防线:
周小兵在法庭门口被法警带走时,回头看他的那个空洞眼神。
张桂芬接过被芯片笔篡改的选票时,嘴角那抹认命般的苦笑。
王翠花冲进救助站时,怀里富贵那抽搐的小身体,白沫弄脏了她洗得发白的衣襟……
这些记忆碎片在黑暗中盘旋,最终凝结成王翠花那双浑浊的眼睛。
就在昨天,他在社区超市遇到她,老人家正踮着脚够货架顶层的火腿肠 。
富贵刚能进食,医生说要补充营养。
她看到他时愣了一下,随即把火腿肠往购物篮里塞了塞,像怕被抢走似的。
“小李啊,” 她的声音带着包子铺的热气,“富贵昨晚梦见你了,摇着尾巴追个皮球,醒了还对着门口哼唧呢。”
李小明当时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
他口袋里揣着那张修改了七遍的道歉信,信纸的边角已经被摩挲得发毛,却终究没能递出去。
井外传来一阵金属碰撞声,像是有人在搬动广告牌。
孙二楞子的声音又钻了进来:“仗着以前穿过那身皮,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搅黄了选举不够,现在连大家喝口水他都要管!你们说说,安的是什么心?”
【和谐能量 - 80 点(当前 8970 点)!】
李小明的手指猛地攥紧扳手,金属边缘在掌心掐出四道红痕。
他突然想起赵胜男在特调局走廊里对他说的话:“数据是死的,人是活的。别让数字蒙蔽了眼睛,忘了每个百分点背后都是活生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