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菜籽油!”陈大妈也来了气,把油瓶往供桌上一顿,“祖宗能跟你一样吃糙的?这花生油是新榨的,香,祖宗才喜欢!”
“你这老太婆!”大爷气得拐杖都抖了,“当年困难时候,你把陪嫁的银镯子当了换油,也要给祖宗上供,现在日子好了,倒还这么犟!”
“我犟?”陈大妈眼圈红了,指着牌位,“这些都是你陈家的根!你阿爸当年在南洋挖锡矿,客死异乡,是我求着人把牌位请回来的;你哥在金门打仗,尸骨都找不着,我不给上灯,谁记着他?”
魏梦笙站在门口,看着两位老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突然想起西北的家。父亲的客厅里只有个木柜子,摆着母亲的遗像,连父亲自己的祖宗——她从未见过的太爷爷太奶奶,连张照片都没有。逢年过节,母亲顶多煮碗面条,说句“祖宗保佑”,从不会摆供桌、点长明灯。她甚至不知道太爷爷太奶奶的名字,就像他们从未存在过。
“吵什么吵。”大爷吵到最后没了力气,把拐杖往墙角一靠,“下午我去打十斤花生油,五斤炒菜,五斤给祖宗……行了吧?”
陈大妈这才消了气,重新跪回蒲团上,从兜里掏出个小红布包,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纸钱,她一张一张往香炉里添,火苗舔着纸钱,发出“滋滋”的响。“这才对嘛,”她嘟囔着,“祖宗顺了,家里才能平安。”
那天魏梦笙没去成南普陀寺。她坐在楼梯上,听着堂屋里陈大妈对着牌位絮絮叨叨,说的都是些家常事:“阿爸,今天的柚子甜,您尝尝”“阿妹,小孙子这次考试得了第一”。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供桌上投下菱形的光斑,灰尘在光柱里跳舞,混着香火的味道,竟有种说不出的安宁。
后来她才知道,鹭岛人家家户户都有这样的祠堂。陈辉家的神龛上,除了祖宗牌位,还摆着尊妈祖像;李子俊说过他蒲城老家,祠堂大得能摆几十桌酒,每年清明,全村人都要回去祭祖。他们说起祖宗时,眼里的敬畏像对活着的长辈,连走路都怕踩脏了供桌前的青砖。
有次魏梦笙发高烧,陈大妈又端来花生油面线,碗里还卧着个荷包蛋。“我给祖宗磕了三个头,求他们保佑你。”大妈用围裙擦着手,“你一个人在外,祖宗看不见,我就替他们多疼疼你。”
魏梦笙喝着面线,突然想起母亲连个牌位都没有,只有一张遗照摆在老家的柜子上。有没有谁给她上香?父亲再婚那天,她离魂时看见父亲把母亲的遗像塞进了樟木箱最底层。此刻她望着陈大妈家亮堂堂的油灯,突然很想回去,回去给母亲做个牌位,也点一盏长明灯,哪怕用最普通的菜籽油。
离魂时母亲来看她,就站在祠堂的供桌旁,手指轻轻拂过那些陌生的牌位。“南方人重根,”母亲的声音混着香火的气息,“北方人轻离,其实都是想把日子过下去。”魏梦笙看着母亲的身影渐渐融进灯光里,突然明白,无论是南方的长明灯,还是北方的一声叹息,都是对“家”的念想,只是方式不同罢了。
陈大爷后来真的打了十斤花生油,用两个陶罐分装着,一个贴“祖宗用”,一个贴“厨房用”。陈大妈每次灌灯时,都会先对着陶罐作个揖,那虔诚的样子,让魏梦笙想起琴岛的老道士——他们都在用心守护着什么,哪怕在外人看来,那或许只是一盏微不足道的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