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河畔,腥风扑面,浊浪排空。
沙悟净踏浪而立,赤发飞舞,蓝靛脸狰狞扭曲,项下九颗骷髅头空洞的眼窝仿佛燃烧着幽火。连日来,飞剑穿心之痛与那挥之不去的幻境折磨,已让他濒临疯狂。此刻见到岸上那细皮嫩肉、隐隐有佛光护体的唐僧,积压的怨毒与杀意如同火山般喷发!
“嗷——!第十个!凑齐十个,俺就能解脱了!”他嘶吼着,声如破锣,带着令人牙酸的戾气,手中宝杖卷起千重黑浪,裹挟着流沙河万钧弱水之力,铺天盖地般朝着唐僧砸落!
“师父小心!”猪八戒吓得一个激灵,慌忙举起九齿钉耙想要抵挡,但那弱水之力沉重无比,竟压得他手臂一沉,连连后退。
“妖怪休得猖狂!”孙悟空反应最快,怒喝一声,金箍棒迎风便长,化作擎天巨柱,带着沛然莫御的力量,横扫而去!
“轰隆!!!”
棒杖相交,仿佛天崩地裂!狂暴的气劲炸开,将河岸边的砂石尽数掀起,浑浊的河水被激起百丈高!沙悟净闷哼一声,只觉一股无法抗衡的巨力传来,宝杖几乎脱手,整个人被震得倒飞回河心,踏浪连连后退,眼中赤红更盛,却也多了一丝惊骇。这毛脸雷公嘴的和尚,力气竟如此之大!
孙悟空得势不饶人,一个筋斗腾空,金箍棒化作万千棍影,如同狂风暴雨般朝着沙悟净笼罩而下!“吃俺老孙一千棒!”
沙悟净怒吼,宝杖舞动如轮,引动脚下八百里流沙河水,形成一道道浑浊的水龙卷,迎向漫天棍影。他虽法力不如孙悟空精纯磅礴,但仗着弱水地利与那股不要命的凶悍之气,竟是勉强支撑!
一时间,流沙河上恶浪翻涌,棍影纵横,宝杖呼啸。两道身影在浊浪黄沙中穿梭碰撞,每一次交锋都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逸散的能量让猪八戒不得不拖着唐僧连连后退,面色发白。
“大师兄……能打赢吗?”猪八戒咽了口唾沫。
唐僧更是紧闭双目,双手合十,不住念诵《多心经》,祈求佛祖保佑。
隐在云端的林凡,静静看着这场争斗。孙悟空实力远胜沙僧,取胜只是时间问题。但他要的,不是孙悟空简单地打败甚至打死沙僧,而是要在沙僧心神最脆弱、信念彻底崩塌的瞬间,种下自己的印记。
他目光锁定沙悟净那双充满痛苦与疯狂的赤红眼眸,神念微动,那道早已潜伏在沙僧心神深处的“真实幻境”之力,骤然加剧!
正全力抵挡孙悟空狂攻的沙悟净,猛地身形一滞!眼前孙悟空的棍影似乎模糊了,取而代之的,是凌霄宝殿上,琉璃盏破碎的瞬间,玉帝那冰冷无情的眼神;是飞剑穿胸时,那撕心裂肺、周而复始的痛苦;是观音菩萨现身点化时,那看似慈悲,实则带着某种程式化算计的目光……还有那九个被他吞噬的取经人临死前绝望的哀嚎!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所谓的救赎,就是永无止境的折磨和当一条听话的狗吗?!”
“我不甘心!不甘心啊——!”
幻境与现实的痛苦交织,让他心神失守,动作瞬间慢了半拍。
“破绽!”孙悟空金睛一亮,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金箍棒巧妙一引,荡开宝杖,另一只手快如闪电,一拳重重轰在沙悟净的胸膛!
“噗——!”沙悟净如遭雷击,一口鲜血喷出,身形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河岸边的乱石滩上,宝杖也脱手飞出,插在一旁。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但体内法力紊乱,加上心神遭受重创,竟是无力再战。项下的九颗骷髅头叮当作响,仿佛在嘲笑着他的失败与绝望。
孙悟空落下云头,金箍棒指向沙悟净,喝道:“妖怪!还不束手就擒!”
猪八戒也壮着胆子,挥舞钉耙上前:“对对对!快磕头拜师,保我师父西天取经!”
沙悟净抬起头,赤红的眸子死死盯着走近的唐僧,那浓郁的佛门气息此刻在他感知中,变得无比刺眼和虚伪。他咧开嘴,露出带血的牙齿,发出嗬嗬的惨笑:“拜师?取经?哈哈哈……不过是换个方式被奴役罢了!你们杀了我吧!反正这无穷无尽的折磨,俺也受够了!”
他眼中是彻底的灰暗与死寂,那是一种连死亡都不再畏惧的绝望。
唐僧见他这般模样,心生怜悯,上前一步,温言道:“阿弥陀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若诚心皈依我佛,保我西去,前程定然……”
“闭嘴!”沙悟净猛地打断他,声音嘶哑,“你们佛门,除了这些虚伪的说辞,还会什么?!飞剑穿胸之苦,你们可曾受过?孤独流放之寂,你们可曾体会?!”
唐僧被他吼得一怔,一时语塞。
孙悟空皱眉,举起棒子:“跟这冥顽不灵的魔头啰嗦什么!一棒打杀了干净!”
就在金箍棒即将落下之际,一个清朗平和的声音,忽然在场中响起:
“飞剑穿胸,非你之过,乃是上位者迁怒。孤独流放,非你之罪,乃是棋子弃之如敝履。”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与穿透力。
众人皆是一惊,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不知何时多了一位青袍道人,负手而立,面容模糊不清,仿佛笼罩在一层水雾之中,唯有那双眼睛,清澈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正是变幻了形貌的林凡。
“你是何人?”孙悟空金睛闪烁,警惕地盯着林凡,他从这道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深不可测的气息。
猪八戒也紧张地握紧了钉耙。
林凡并未理会他们,目光落在挣扎欲起的沙悟净身上,缓缓道:“卷帘大将,你可知,那琉璃盏为何偏偏在你手中碎裂?那清油灯火,为何偏偏在你值守时摇曳?”
沙悟净猛地抬头,赤红的眼眸死死盯住林凡:“你……你说什么?!”
林凡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灵山欲东传,天庭需平衡。取经之事,需磨难,亦需护法。一个身负罪责、饱受折磨、对原有体系充满怨恨,又渴望解脱的强大神将,岂不是最合适的护法人选?你那失手,当真是意外吗?那飞剑穿胸之刑,当真是玉帝一时之怒吗?”
这番话,如同惊雷,在沙悟净脑海中炸响!无数被他刻意忽略或不敢深想的细节涌上心头:那日琉璃盏莫名的光滑,那缕恰到好处的微风,玉帝超出常理的震怒,以及观音菩萨“恰好”的出现和“指点”……
难道……难道自己数百年的苦难,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局?!自己只是一枚被随意摆布,用完即弃的棋子?!
“不……不可能!你胡说!”沙悟净嘶声力竭地吼道,但眼神中的疯狂与绝望,却开始被一种更深的惊悸和茫然所取代。
林凡继续道:“是真是假,你心中自有判断。我此来,并非劝你皈依谁,亦非让你复仇。只是告诉你,棋子,未必不能有自己的意志。苦难,未必只能换来驯服。有时候,看清棋局,比盲目挣扎更重要。”
他抬手,屈指一弹,一枚散发着清凉气息、纹路古朴的丹药缓缓飞向沙悟净。
“此丹可暂缓你飞剑穿心之苦,稳固你紊乱的法力。如何抉择,在你自身。是继续做那懵懂无知、痛苦沉沦的棋子,还是抓住一线生机,为自己搏一个不一样的未来?”
丹药悬浮在沙悟净面前,散发着诱人的气息。那飞剑穿心之痛,此刻仿佛又剧烈起来,提醒着他无尽的折磨。
孙悟空和猪八戒都愣住了,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唐僧更是眉头紧锁,觉得这道人的言论,近乎离经叛道。
沙悟净看着那枚丹药,又看了看眼神深邃的林凡,再看向一脸慈悲却让他感到虚伪的唐僧,最后目光落在自己项下那九颗骷髅头上。数百年的痛苦、怨恨、迷茫,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那枚丹药,塞入口中!
丹药入腹,一股清凉之意瞬间流遍四肢百骸,那时刻折磨着他的飞剑戾气,竟真的被暂时压制了下去,紊乱的法力也开始缓缓平复。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眼中的赤红褪去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清明与挣扎。他看向林凡,沙哑地问道:“你……究竟是谁?想要我做什么?”
林凡微微一笑,身影开始缓缓变淡:“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成为谁。流沙河不是你的终点,取经路也未必是你的归宿。待你想明白,自会知晓该如何做。”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已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河畔一片寂静。只有流沙河的波涛依旧呜咽。
沙悟净缓缓站起身,感受着体内久违的舒缓,望着林凡消失的方向,眼神变幻不定。他又看了看严阵以待的孙悟空、猪八戒,以及面露忧色的唐僧。
许久,他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唐僧面前,单膝跪地,垂下头颅,声音低沉而沙哑:
“弟子沙悟净,罪业深重,蒙……蒙师父不弃,愿皈依佛门,保师父西天取经,将功折罪。”
只是,那低垂的眼眸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异光,悄然闪过。今日之皈依,已非昨日之懵懂。
唐僧见他回心转意,大喜过望,连忙上前扶起,为其摩顶受戒,起了法名“沙悟净”,又因其形象,唤作“沙和尚”。
孙悟空收了金箍棒,挠了挠头,总觉得这沙和尚拜师拜得有些蹊跷,但那道人已走,也无从问起。猪八戒则是撇撇嘴,多了个分行李的。
至此,西行取经团队,师徒四人,算是勉强凑齐。
云端之上,林凡的真身显现,看着下方沙僧拜师的一幕,嘴角微勾。
“种子已种下,只待生根发芽。接下来……该去火焰山看看了。牛魔王夫人铁扇公主的芭蕉扇,可是件好东西。还有那红孩儿……”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西牛贺洲的更深远处。棋盘越来越大,落子,也越来越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