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云洞内,一片狼藉。
弱水侵蚀的痕迹与三昧真火灼烧的焦黑交织,蒸腾的水汽混合着血腥与硫磺味,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浑浊。小妖们东倒西歪,大多被弱水之力侵染,瘫软在地,呻吟不止。
红孩儿小小的身躯深嵌在赤红的洞壁之中,胸口一个清晰的拳印凹陷下去,鲜血不断从口鼻中溢出,染红了他火红的衣襟。他努力想抬起头,那双原本狡黠凶戾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痛苦与难以置信的恐惧。孙悟空那一拳,不仅重创了他的法体,更几乎击碎了他身为“圣婴大王”的狂妄之心。
孙悟空站在原地,剧烈地喘息着,周身那恐怖的暗金流光极不稳定地明灭闪烁。强行激发混沌魔猿血脉带来的反噬如同万蚁噬心,撕扯着他的经脉与神魂,无边的暴戾与毁灭欲望仍在冲击着他的理智,让他看向红孩儿的目光,依旧充满了嗜血的杀意。但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他踉跄着,一步步走向昏迷的唐僧。
“师父……”他声音沙哑,伸出手,想要将唐僧扶起。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唐僧衣角的刹那——
“轰隆——!!!”
整个火云洞,不,是整个火焰山山脉,都猛然剧烈一震!一股远比红孩儿更加磅礴、更加霸道、充满蛮荒气息的恐怖妖威,如同沉睡了万古的凶兽骤然苏醒,自天际滚滚压来!
洞内残存的火焰仿佛受到了感召,疯狂摇曳,发出欢呼般的咆哮!温度骤然再次攀升,连那些浑浊的弱水痕迹都被瞬间蒸干大半!
“是谁——伤我孩儿?!!”
一声怒吼,如同九天雷霆炸响,裹挟着无边的愤怒与杀意,穿透山石,狠狠撞入洞中每一个生灵的心神!
孙悟空动作一僵,猛地抬头望向洞外,赤红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凝重。这气息……他太熟悉了!
红孩儿听到这个声音,眼中瞬间爆发出强烈的光彩,用尽最后力气嘶声哭喊:“爹——!爹爹救我!!!”
洞外天空,已被翻涌的漆黑妖云彻底覆盖!妖云之中,一个庞大如山岳的身影若隐若现,头戴束发乌金冠,身穿赭黄袍,腰挎混铁棍,正是那平天大圣——牛魔王!
他接到红孩儿以秘法传递的濒死求救信号,心急如焚,不惜耗费大法力撕裂虚空,直接降临!此刻,他双目喷火,神识瞬间扫过火云洞,立刻便看到了嵌在墙中、气息奄奄的爱子,以及那个周身散发着危险暴戾气息、正要靠近唐僧的……孙悟空!
“孙——悟——空!!!”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更何况是见到独子被打成这般模样!牛魔王所有的理智瞬间被熊熊怒火吞噬,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结拜之情!
“你这忘恩负义的猢狲!安敢如此!!!”
他咆哮一声,甚至懒得落下云头,直接隔空一拳轰向火云洞!一只由纯粹妖力凝聚、大如山峰的漆黑牛魔拳印,缠绕着道道赤红妖雷,碾碎虚空,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朝着洞口悍然砸落!他要将整个火云洞,连同里面的孙悟空,一并轰成齑粉!
拳印未至,那恐怖的威压已经让洞内幸存的几个小妖直接爆体而亡!重伤的红孩儿更是被压得再次喷血。
孙悟空瞳孔骤缩!若是全盛时期,他自然不惧与牛魔王硬碰硬,但此刻他血脉反噬,虚弱不堪,如何能接这含怒一击?
“吼!”他发出一声不甘的咆哮,强行压榨体内最后的力量,暗金流光再次凝聚于拳锋,便要硬接!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清冽的剑鸣,如同凤唳九天,突兀地响起!
一道横贯天地的青色剑罡,不知从何处而来,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斩在那巨大的牛魔拳印侧面!
嗤——!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那凝实无比的拳印,竟被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剑,从中削断!狂暴的妖力失去了核心,瞬间溃散,化作席卷天地的狂风,吹得火焰山火海倒卷,却未能伤及火云洞分毫!
牛魔王这含怒一击,竟被如此轻巧地化解了!
“谁?!”牛魔王又惊又怒,霍然转头,望向剑罡来处。
只见远空,一位青袍道人踏云而立,衣袂飘飘,手中并无剑器,只是并指如剑,指尖一缕青色道韵缓缓消散。正是林凡!
他面容平静,目光淡然地与牛魔王对视,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粒尘埃。
“牛兄,何必如此动怒?且听林某一言。”林凡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风火的呼啸,传入牛魔王耳中。
牛魔王死死盯着林凡,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怒火依旧燃烧,但林凡刚才那轻描淡写却威力绝伦的一剑,让他强行冷静了几分。他认得此人,正是前几日与他商议结盟的林凡!其实力,远比当日表现的更加深不可测!
“林道友!你为何阻我?!”牛魔王声音低沉,压抑着怒火,“这猢狲伤我孩儿,今日我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林凡微微摇头,目光扫过下方火云洞:“牛兄爱子心切,林某理解。但令郎无碍,只是皮肉之苦,林某稍后便可医治。至于孙悟空……”他顿了顿,看向洞内因他出现而暂时停止动作、警惕望来的孙悟空,“他亦是身不由己,受佛门驱使。牛兄若此刻杀了他,便是彻底与佛门撕破脸,正中某些人下怀。西游之局方启,此时与佛门全面开战,实为不智。”
牛魔王闻言,脸色变幻不定。他何尝不知佛门势大?只是爱子重伤,让他一时失去了理智。林凡的话,如同冷水浇头,让他瞬间想到了更多。佛门东扩,他们这些妖族大圣本就是目标,若此刻杀了取经的关键人物孙悟空,无异于给了佛门最好的借口,届时恐怕就不是菩萨罗汉,而是佛祖亲自出手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杀意,目光再次投向洞内的红孩儿,心疼不已:“可我孩儿……”
“令郎之事,乃是劫数,亦是机缘。”林凡意味深长地道,“不经磨难,难成大器。牛兄,当以大局为重。况且,真正的敌人,并非孙悟空,而是那幕后布局之人。”
牛魔王沉默片刻,狠狠瞪了洞内的孙悟空一眼,终究是缓缓收敛了滔天妖气。漆黑的妖云渐渐散去,但那沉重的压力依旧笼罩四野。
“好!林道友,俺老牛今日给你这个面子!”牛魔王沉声道,“但你要保证我孩儿无恙!否则……”
“自然。”林凡点头,身形飘落,进入火云洞。
洞内,孙悟空紧绷的神经微微放松,但依旧警惕地看着林凡和洞外的牛魔王。血脉反噬的剧痛阵阵袭来,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林凡先是走到红孩儿身边,指尖凝聚一团充满生机的青色光华,轻轻点在其胸口。那恐怖的拳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复,红孩儿的气息迅速稳定下来,虽然依旧虚弱,但性命已然无忧。
红孩儿看着林凡,眼神复杂,有感激,有后怕,也有一丝不甘。
林凡没有多言,又走到孙悟空面前,看了一眼他糟糕的状态,屈指弹出一缕清凉的道韵,没入其眉心。
孙悟空浑身一震,只觉一股清流涌入识海,那翻腾的暴戾意念和神魂撕裂般的痛楚,竟被强行抚平了大半,虽然依旧虚弱,但至少恢复了清醒和基本的行动能力。
“你……”孙悟空看着林凡,目光惊疑不定。这道人手段通天,先是点醒沙僧,现在又救下红孩儿,安抚自己,他究竟意欲何为?
林凡并未解释,只是淡淡道:“带你的师父离开吧。此地不宜久留。”
孙悟空深深看了林凡一眼,又警惕地看了看洞外虎视眈眈的牛魔王,知道今日之事只能到此为止。他不再犹豫,背起昏迷的唐僧,驾起筋斗云,化作一道金光,迅速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牛魔王看着孙悟空离去,冷哼一声,却并未阻拦。
林凡这才转身,对牛魔王道:“牛兄,令郎已无大碍,调养几日便可恢复。经此一役,想必牛兄对林某此前所言,更有体会了。”
牛魔王看着脸色苍白的爱子,又想到佛门的威胁,重重叹了口气,抱拳道:“多谢道友出手相助,点醒老牛。结盟之事,俺老牛应下了!具体章程,容后再议!”
林凡微微一笑,目的已然达到。
而此刻,远在流沙河底,气息几乎彻底消散的沙僧,那沉入弱水核心的神魂,仿佛与某种更加古老、更加浩瀚的意志,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共鸣。项下的九颗骷髅头,无声地,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火焰山的风,依旧灼热,却似乎吹来了更浓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