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晨雾尚未散尽,乱石村的村口却已挤满了人。
“乱石村分粮了!”“真的分!按按…按那个‘工分’算,自己挣多少得多少!”“那‘赤火社’不是流寇,是救星!”种种传闻在绝望的流民间口耳相传,点燃了他们眼中最后一丝微光。
于是,他们拖家带口,拄着木棍,揣着最后一点求生的渴望,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面黄肌瘦的汉子,眼神麻木的妇人,还有在母亲怀里饿得连哭都无力哭出声的婴孩,构成了村口最主要的风景。
工作队的几名成员忙得脚不沾地,登记名册,维持秩序,分发少量的糊口粥食。每个人的脸上都混合着同情、疲惫和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感。
秦狼抱着臂,站在一旁稍高的土坡上,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人群。他看的不只是凄惨,更在分辨。
他的视线在一个衣衫虽破旧但鞋底磨损并不严重的中年汉子身上停留片刻,又掠过几个眼神躲闪、不断打量村内防御布置的年轻人。
他走到正在忙碌的工作队副队长身边,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粥可以发,人也可以收,但眼睛都得放亮些。
来看病的,未必都是真病人。来投奔的,也未必都是真心想刨地的庄稼把式。里头,怕是混着来探虚实、甚至憋着坏水的‘客人’。”
副队长心中一凛,重重地点了点头,再看向人群时,眼神里多了几分审慎。
村口的喧嚣,是赤火社声望提升的证明,也像一块投入暗流的肥肉,最先吸引来的,除了求活的鱼,还有嗅着味而来的鳄鱼。
伏牛山主营,议事洞内。火把将人影拉长,投在粗糙的岩壁上,随着火光摇曳而晃动。
会议的气氛热烈中带着凝重。众人脸上还带着成功复刻卫星社的喜悦,汇报成绩时,洞内洋溢着乐观和自信。
轮到最后,陈烬站起身。他先是肯定了所有人的功绩,赞扬了乱石村社员的勇气和工作队的智慧。但随即,他话锋一转,声音沉静却带着千钧之力,压下了洞内的欢腾。
“卫星社的模式复刻成了,这是我们赤火社扎下的第一根深根,证明了我们的路,走得通!”他环视众人,目光灼灼,“但正因为它成了,才意味着真正的考验,刚刚开始。”
“一个乱石村能引来一个赵大户,十个、一百个‘乱石村’会引来什么?会是比赵大户强大十倍、百倍的敌人!诸侯、门阀、整个旧时代的秩序!他们会容得下我们这把‘赤火’烧遍原野吗?”
他的问题掷地有声,让所有人都收敛了笑容,神色肃然。
“规模扩张是必然,但决不能盲目!我们的制度,能不能管好十个村子、一百个村子?我们的纪律,能不能在人多之后依旧如铁?我们的队伍,能不能抵挡即将到来的疯狂反扑?我们必须走在规模的前面,用更坚实的制度、更严明的纪律、更强大的力量,为未来的扩张铺路,而不是等到问题成堆,才焦头烂额地去扑火!”
“因此,我提议并决定:第一,成立法规小组,由孟瑶牵头,李老栓等社员代表参与,立即着手补充细化《赤火律》,尤其是监督、议事、决策流程,要让每个环节都有法可依!
第二,成立培训小组,选拔识字的、有觉悟的骨干,集中学习理念和律法,培养我们自己的基层干部,派往新的卫星社!
第三,秦狼负责,赵将(新来投靠的一名军事天才)协助,强化情报网络,扩大侦听范围,同时加强军事训练,新兵老兵都要操练起来,我们要能打,更要善守!”
没有异议。所有人都明白,这不是危言耸听,而是最清醒的预见。胜利的狂欢迅速转化为未雨绸缪的具体行动纲领。
主营一角,临时充作法规小组会议地点的山洞里,争论声持续了整整一天。
孟瑶坐在中间,面前摊着粗糙的纸和写满炭笔字的木板。李老栓,这位乱石村推选出的老成代表,以及几名从主营和乱石村选出的核心骨干,围坐在一起。
讨论的焦点集中在“评理组”的细则上。
“评理组的人选,必须得是公社里最公道的!”
一个年轻骨干激动地说。 “光公道不够,还得敢说话!不然像张癞子那事,明明有人看出不对劲,就是不敢吭声!”
另一人反驳。 “那怎么选?公推?万一公推出来的是老好人怎么办?或者被人私下串通好了怎么办?”
“任期呢?一直干下去?那不成新老爷了?”
“还有,他们能管什么?工分纠纷能管,那要是有人违了军纪呢?也归他们管?那不是乱套了!”
问题一个接一个,细致又刁钻。李老栓吧嗒着旱烟,慢悠悠地插话:“老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咱们这评理组,权力给大了,容易得罪人,也容易飘;给小了,又成了摆设。难啊…”
孟瑶没有急躁,她仔细听着每一句争论,时而记录,时而引导:“李老伯说得对,难,所以才要把它掰开揉碎,定死了规矩。权力要有边界,监督也要有流程。比如,评理组裁定后,若有一方不服,是否可向上一级议事会申诉?他们的决定,是否需要多数通过?这些,我们都要白纸黑字写下来。”
争论有时面红耳赤,但目标却高度一致:制定出一套真正公平、可行、能防止权力滥用的制度。
他们不是在空想,而是在乱石村的实际冲突基础上,一点点修补、创造。这部《赤火律》补充细则,注定充满了实践的泥土气息,而非凭空掉下来的完美条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