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三年的秋风格外萧瑟,卷起荆北大地的枯草,也吹动着汉水边码头杂乱的旌旗。
这片曾被寄予“兴复汉室”之望的土地,此刻正上演着一场仓促而决绝的别离。
从新野到樊城,从博望到穰县,愿意追随的军民、文吏家眷,带着简单的行囊,沿着白河、唐河等汉水支流汇聚向码头——这里成了荆北残余力量最后的集结点。
没有大张旗鼓的誓师,没有依依惜别的缠绵。
刘备下令,将散落在各城带不走的粮草辎重尽数焚烧,各城空荡的营垒在荆北大地上星罗棋布,几缕青烟倔强地升向天空,像是与这片土地最后的诀别。
家眷、文吏、军士家小分乘民船,粮秣军械堆进加固的军船,甲板上虽拥挤却按序排列,人群沉默如潮,唯有亲兵穿梭维持秩序。
关羽立马江边,丹凤眼微眯,最后一次回望荆北连绵的田野与城郭——那是他们曾在博望坡设伏、在樊城与刘表僚属周旋的地方,青龙偃月刀的冷辉在秋阳下泛着寒光,映出他眼底的凝重。
张飞指挥着后军登船,环眼圆睁,不断呵斥磨蹭的民夫,声音比往日更添几分焦躁,却在瞥见扶老携幼的百姓时,下意识放缓了语气,还吩咐亲兵帮着扛抬行囊——他清楚,身后荆南已落赤火公社之手,北边曹操的斥候早探至南阳边境,荆北绝非久留之地。
孙乾、简雍等人穿梭于码头与各船之间,核对从新野、樊城收拢的户数与军械清单,额上俱是细密的汗珠。
刘备站在主船的船头,江风鼓动着他略显陈旧的披风。
他看着岸上渐渐远去的荆北轮廓,目光复杂。
这里有他三顾茅庐的赤诚,有火烧博望的锐气,更有对“据荆襄以图天下”的初梦。
然而,诸葛亮的“新隆中对”像一盆冷水,也像一盏孤灯,浇灭了荆北的幻想,却照亮了西向益州的唯一生路,也映出了前路的万丈悬崖。
“开船!”命令下达,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船队启航,先顺汉水而下,朝汉口驶去——逆汉水西行难抵长江主道,唯有先入长江,方能折向西南溯流而上。
桨橹划破江面,发出单调而沉重的声响,仿佛在叩问着不可知的未来。他们打出的旗号是“奉诏助同宗,共御张鲁”,这借口勉强而脆弱,所有人都明白,关键在于速度——必须在刘璋反应过来之前,在赤火公社彻底消化荆南、曹操将目光投向江汉平原的空窗期内,如同一支射出的箭,穿过瞿塘峡、巫峡等长江险段,抵达益州北部门户涪城,再图江州。
船队行至宜昌地界,正式驶入三峡。
两岸峭壁如削,猿声凄厉,原本平缓的江面骤然湍急,水手们喊着号子奋力撑篙,船身在浪涛中剧烈颠簸,正如他们此刻的处境:身后是再无退路的荆北,前方是未知的蜀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退即是万劫不复。
刘备扶舷而立,望着前方云雾缭绕、险峻异常的西行水路,沉默如山。
他知道,从离开荆北的那一刻起,他们便已斩断了所有退路。
此行,要么在蜀地觅得一线生机,要么,便在这长江险滩之中,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