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波妞:
记得7年前那天,搬家公司的卡车刚拐过街角,你就把最后一个纸箱往墙角一推,灰扑扑的纸壳子撞在剥落的墙皮上,扬起的粉尘在光柱里翻跟头。
我蹲在空荡荡的客厅中央,指尖抚过墙面上泛黄的污渍——
像谁没擦干净的泪痕,“贴层墙纸吧?米白色带细条纹的,看着亮堂。”
你正弯腰解鞋带,运动鞋蹭过地板的声音里裹着疲惫,“租来的房子,折腾啥?”鞋带在你掌心打了个死结,“住两年说不定就换了,撕墙纸时掉墙皮,房东还得扣押金。”
阳光从蒙着灰的窗户照进来,把你的影子钉在地面上。
我突然想起看房那天,你站在这个位置,指着窗外的梧桐树说“夏天能挡太阳”,眼里的光比此刻的灰尘还亮。
可现在,你连贴一层墙纸的耐心都没有,仿佛这屋子只是个临时歇脚的驿站,不是我们要共住的家。
冷战像墙角的蛛网,在沉默里越结越密。
你下班带回来的外卖盒堆在茶几上,一次性餐盒的边缘凝着圈油光,混着你身上的烟火气飘过来。
我捏着餐盒边缘往你那边推了推,塑料摩擦的“沙沙”声在客厅里格外清响:
“放你那边去,我这儿要摆新买的桌布——虽然某人说‘没必要折腾’。”
你正脱西装外套,闻言动作顿了顿,把外套往沙发扶手上搭时用了点力,纽扣撞着布艺发出“咚”的闷响:
“摆吧,反正过两天就得被猫抓烂。”
煤球像是应和,从猫爬架上跳下来,踩着餐盒往你脚边蹭,尾巴扫过我刚擦干净的茶几面,留下一道灰痕。
我弯腰去擦时,瞥见你把洗好的衣服从阳台抱进来,衬衫叠得方方正正,领口的折线比尺子量过还直。
你往衣柜里塞时,我突然抓起搭在椅背上的蓝裙子,往你那摞衬衫顶上一扔,裙摆垂下来,刚好扫过最上面那件白衬衫的领口。
“你衬衫太板正了,”我拍了拍裙角,看棉质布料在挺括的衬衫上压出道软褶,“搭点活泛气,省得像块没人要的硬纸板。”
你转身时,眉头皱得像件没熨开的衣服:
“拿开,皱了明天怎么穿?”
伸手去掀裙子的动作却放轻了,指尖碰到裙腰的松紧带时,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
“皱了才好,”我往厨房走,故意把拖鞋踩得“啪嗒”响,“省得总穿得跟要去谈判似的,忘了这是家不是会议室。”
水龙头哗哗流着水,我听见身后传来衬衫摩擦的窸窣声,回头时正看见你把裙子往衣柜最上层挂,动作慢得像在给易碎品归位——
明明嘴上嫌麻烦,挂的时候却特意避开了挂钩的尖齿。
“对了,”我对着镜子涂护手霜,看你把外卖盒往垃圾桶里收,“周末同事约着去建材市场,说有款墙纸防水还防潮。”
你捏着垃圾袋的手紧了紧,塑料发出“咯吱”的抗议:“不去。”
“我自己去。”我把护手霜盖子拧得死紧,“反正某人只配待在‘没必要折腾’的出租屋里,对着白墙啃外卖。”
垃圾袋被你摔进门口的垃圾桶,声响震得猫都炸了毛。
你往卧室走时,拖鞋碾过地板的声音格外重,却在经过衣柜时,停顿了半秒——
我猜你是在看那件被裙子压出浅痕的白衬衫,就像我知道,你嘴上说“不去”,明天准会偷偷查建材市场的营业时间。
周三晚上,你加班到深夜,我蜷在沙发上看租房改造视频,手机屏幕的光映着斑驳的墙面。
你轻手轻脚走进来,把我的拖鞋往沙发底下塞了塞——你总说“鞋要放鞋架”,却在我熬夜时,把拖鞋摆得离沙发最近。
月光从窗帘缝钻进来,照在你搭在椅背上的外套上,口袋鼓鼓囊囊的,像藏了什么东西。
第二天清晨,我去翻你的外套,想找昨晚落在里面的发圈,却摸出叠得整整齐齐的墙纸样本。
米白色带细条纹的那张被折了一道浅痕,旁边还夹着张便签,是你潦草的字迹:
“建材市场老板说,这种墙纸撕的时候,不粘墙皮。”
厨房传来一阵烧水的声音,我捏着样本转身时,正撞见你举着水壶发呆,耳尖红得像被开水烫过。
“哦,昨天路过建材市场,”你把水壶往灶上放,金属底磕得灶面“哐当”响,“顺便拿的,你要是不喜欢……”
“喜欢。”我把样本往茶几上拍,条纹在晨光里洇出温柔的弧度,“就这个。”
你低头去看样本时,我瞥见你皮鞋后跟磨出的毛边——上周你说要去买一双新的,却把工资卡给我,说“先添点家用”。
冷战在你弯腰系鞋带时悄悄融了。
“今晚下班早点回,”你拽着公文包往门口走,“我请两小时假,去看看书桌。”
我愣了愣,想起前几天跟你抱怨“餐桌太矮,写字硌得慌”,你当时“嗯”了声,我还以为你没往心里去。
周末的阳光,把地板晒得发烫。你跪在地上裁墙纸,美工刀划开纸卷的声音像春蚕啃桑叶,我举着刮板跟在后面刮气泡,指甲缝里都嵌着墙纸的胶。
“往左点,”你头也不抬,鼻尖沾着点白胶,像一只偷喝了牛奶的猫,“再偏一厘米,花纹就对不上了。”
我故意把刮板往右边挪了挪,墙纸边角立刻拱出个小泡。
你伸手拍我的手背,掌心的温度烫得我缩回手,“捣乱是吧?”你笑着去揪我头发,却在看见我指尖被美工刀划的小口子时,突然停了手。
“别动。”你从抽屉翻出创可贴,撕包装的声音都放轻了,“说了让你离刀片远点。”
贴到卧室墙面时,你突然说“歇歇”。
我们瘫在地板上,看墙纸的条纹在阳光下流淌,像一条安静的河。
“其实我不是怕麻烦,”你突然开口,声音混着窗外的蝉鸣,“以前租房,我非要刷墙,后来退租时跟房东吵了半天,押金扣了一半。”
我想起你相册里一张租的老房子照片,了。墙皮斑驳,却摆着编织的毛线毯。
“那不一样,”我往你身边凑了凑,肩膀抵着你胳膊,“我们贴的不是墙纸,是让这屋子记得我们曾经住过。”
你转头时,我看见你眼里的光,比刚贴好的墙面还亮。
书桌是周日下午组装的。深胡桃色的木板在你手里渐渐成形,螺丝钻进木孔的声音笃笃响,像在给这屋子敲上我们的印章。
我蹲在旁边递扳手,看见你把书架最上层留得特别宽,“放你的书,”你擦着额头的汗,“那套《百年孤独》,你总说没地方摆。”
傍晚的霞光爬上新贴的墙纸,条纹被染成蜜糖色。
你站在书桌前比量台灯的位置,我突然发现墙纸边角有一处没刮平的褶皱,像个小小的拥抱。
“别动它,”我按住你要去刮的手,“留着吧,就当是我们贴墙纸时,不小心藏进去的秘密。”
现在,你正坐在新书桌前写项目报告,台灯的光晕落在你发顶,墙纸的条纹在你背后轻轻起伏。
我摸着那处褶皱,突然懂了所谓的“家”,从不是钢筋水泥的房子,是两个人愿意为租来的角落贴墙纸、装书桌,愿意在彼此的固执里找温柔的弧度;
是你记得我随口说的话,我藏起你没说出口的难,让每道墙纸的褶皱、每颗拧紧的螺丝,都刻着“我们”的名字。
等会儿要不要在书桌上摆盆多肉?
我看楼下花店的玉露挺好,透亮得像你眼里的光。
对了,墙纸剩下的边角料我收起来了,下次你修自行车时,垫在地上防蹭脏——别嫌我絮叨,这些碎纸片上,可都沾着我们的日子呢。
我发现你裁墙纸时,特意在开关旁边留了一朵小花的形状,是不是以为我没看见?
笨蛋,你的小心思,就像那处褶皱,早就被我藏进心里啦。
看着墙纸的细条纹在阳光下流淌时,总想起你贴歪那处的褶皱——
像我们故意推远的外卖盒,像我搭在你衬衫上的裙摆,那些藏在较劲里的在意,最终都在米白色的墙面上,洇成了家的形状。
你裁墙纸时特意留的小花边,我藏起的边角料,还有书桌最上层为我的书,空出的位置,都是租来的屋子里,不肯褪色的记号。
所谓归宿,从不是房产证上的名字,是两个人愿意为彼此,把生硬的日子熨出温柔的褶皱,让每道不服软的棱角,最终都长成彼此最合身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