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交。”
顾凛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冷的钢刀，干脆利落地切开了急救室外凝固的空气。那两个字砸在地上，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毁灭的平静。
陆冰脸上的笑容瞬间放大，如同毒蛇终于咬住了猎物致命的七寸，露出獠牙深处冰冷的满意。
“明智的选择，顾队长。”他微微颔首，带着一种虚伪的矜持，仿佛在施舍而非掠夺，“时间紧迫，设备立刻调拨。王博士，”
他侧头对身边一个同样穿着研究员白大褂、眼神有些闪烁的中年男人吩咐，“你亲自带人操作‘神经冷冻锚点’，务必……确保夏昭兄弟的生命安全。”最后几个字，他刻意放缓，目光扫过顾凛怀中那张灰败的脸，眼底的贪婪几乎要溢出来。
“是！陆队！保证完成任务！”王博士一个激灵，连忙点头哈腰，带着几个“黑隼”的队员匆匆跑开，显然是去准备那台关键的设备。
“协议稍后奉上。”陆冰最后看了顾凛一眼，那眼神如同在打量一件即将到手的战利品，随即在一众“黑隼”队员的簇拥下，转身离开。走廊里只剩下沉重的脚步声和急救室内那催命般的“滴——”声。
“顾队！！”石磊的怒吼几乎要掀翻天花板，岩石化的拳头狠狠砸在旁边的墙壁上，留下一个清晰的凹坑，“那狗日的摆明了是趁火打劫！那是夏昭用命换来的积分！还有夏昭他……”他指着急救室的门，气得浑身发抖，岩石皮肤下的血管都贲张起来。
苏蔓的匕首终于彻底出鞘，冰冷的刃锋在灯光下反射着寒芒，她死死盯着陆冰消失的方向，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第七研究所的设备……他早就算计好了！就等着这一刻！”
小酒扑到顾凛身边，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声音带着哭腔：“顾队！不能签啊！他们会把昭哥当小白鼠的！那个陆冰不是好人！”
陈薇和阿哲则脸色煞白地看着顾凛。陈薇嘴唇翕动，想说什么，目光触及夏昭那毫无生气的脸，又死死咬住，眼中只剩下绝望的挣扎。阿哲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悬停，屏幕上是他刚刚构建的、基于“神经冷冻锚点”理论参数的风险模型——红色的警告标识触目惊心。
顾凛没有回应任何人。他仿佛一尊被冰封的雕像，所有的感官都沉入了怀中那片冰冷死寂的深渊。
夏昭微弱的心跳，成了他世界里唯一的声音，每一次艰难的搏动都像是在他绷紧的神经上重重锤击。那刺耳的“滴——”声，是催命的符咒，也是陆冰冰冷算计的倒计时。他感受到的只有怀中身体那越来越深的寒意，一种生命正在指尖飞速流逝的、令人窒息的冰冷。
时间从未如此刻般具象化，每一秒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灵魂上。
“让开！设备来了！”
王博士带着几个穿着厚重防护服、推着一台庞大复杂仪器的人，粗暴地分开人群，冲向急救室。
那仪器主体像一个巨大的金属茧，表面布满复杂的管道接口和闪烁着幽蓝光芒的能量节点，散发着冰冷的气息。正是创生纪元第七研究所的尖端原型机——“神经冷冻锚点”。
沉重的金属茧被迅速推入急救室。陈薇和阿哲立刻跟了进去，阿哲语速飞快地向王博士和他的团队讲解着夏昭体内能量冲突的模型和他构想的反向干扰方案。争论声、设备启动的嗡鸣声瞬间取代了那单调的“滴——”声。
急救室厚重的合金门再次紧紧关闭。
走廊里陷入了另一种死寂的煎熬。石磊像一头焦躁的困兽，在原地重重踱步；苏蔓抱着手臂，匕首的寒光映着她冰冷的侧脸；周不忘靠着墙，闭目调息，脸色苍白如纸；小酒蜷缩在椅子上，把脸埋进膝盖，肩膀无声地抽动；吴桐沉默地站在一旁，眼神忧虑。
顾凛依旧靠着冰冷的墙壁，抱着夏昭。他的姿势仿佛被冻住，只有胸膛在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内腑的剧痛。低垂的视线死死锁在夏昭灰白的脸上，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强行灌注进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过。
不知过了多久，急救室的门猛地被推开。陈薇第一个冲出来，脸上是劫后余生的虚脱和难以置信的狂喜，声音嘶哑却带着光芒：“成了！心跳……心跳恢复了！体温……体温在缓慢回升！能量冲突……被强行压制冻结了！暂时……暂时脱离最危险的阶段了！”
“呼……”石磊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岩石化的身体晃了晃，差点软倒。苏蔓紧绷的肩膀瞬间垮下，匕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周不忘睁开眼，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如释重负。
小酒猛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昭哥……昭哥没事了？”
阿哲随后走出，眼镜片上全是雾气，他摘下眼镜用力擦了擦，脸上带着疲惫和亢奋交织的红晕：“脉冲强度和低温场参数调整到了极限边缘……差一点就……但成功了！他的能量循环核心被暂时‘冻住’了！虽然还没恢复，但崩溃停止了！接下来需要时间，需要大量的能量补充和……”
他话没说完，目光触及顾凛，声音戛然而止。
顾凛依旧维持着那个怀抱的姿势，仿佛没有听到这惊天喜讯。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将侧脸小心翼翼地贴在夏昭冰冷的额头上。这个细微的动作，却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紧抿的薄唇微微颤抖着，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在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剧烈翻涌，最终被他死死压了回去。只有抱着夏昭的手臂，收得更紧，那力道，像是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再不容任何力量夺走分毫。
悬在头顶的利剑暂时移开，但代价的阴影已然落下。
冰冷的液体顺着透明的软管，一滴，一滴，缓慢地注入夏昭苍白的手背静脉。那是基地目前能提供的最浓缩的能量补充剂和细胞修复液，带着淡淡的荧光，在昏暗的单人病房里，像一条微弱的生命之河。
顾凛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背脊挺得笔直，如同沉默的山岩。他身上的血衣已经换下，简单的黑色作战背心勾勒出精悍的线条，只是内里的绷带和脸上尚未散去的疲惫泄露了之前的惨烈。他的目光，如同焊死在病床上那张沉睡的脸上。
夏昭躺在一片干净的白色之中，脸色依旧苍白，但那种令人绝望的死灰已经褪去，恢复成一种病态的、脆弱的透明感。呼吸平稳悠长，虽然微弱，却不再是风中残烛。那只布满裂痕的右臂被特殊的低温凝胶包裹着，放置在恒温支架上，裂痕深处，冰蓝与紫金交织的纹路不再狂暴闪烁，只是极其微弱地、有规律地明灭着，如同沉睡星河的余晖。
病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小酒探进半个脑袋，乌溜溜的大眼睛先是紧张地看了看夏昭，确认他呼吸平稳，才松了口气，又小心翼翼地瞄向顾凛。
“顾队……”她蹑手蹑脚地溜进来，手里端着一个保温饭盒，声音压得极低，“薇姐让我给你送点吃的……是吴桐叔熬的肉粥，加了基地新配给的能量块，很补的……”她把饭盒轻轻放在床头柜上，盖子掀开一条缝，浓郁的肉香混合着能量块特有的清甜气息飘散出来。
顾凛的目光甚至没有偏移一丝，只是极其轻微地摇了下头。喉结滚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紧闭着。
小酒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下巴上冒出的青茬，小嘴瘪了瘪，想劝又不敢。她挪到病床另一边，趴在床边，仔细盯着夏昭的脸看了一会儿，小声嘀咕：“昭哥，快点醒过来呀……你再不醒，顾队都要变成石头了……” 她伸出手指，想碰碰夏昭完好的左手，又怕惊扰了他，最终只是轻轻碰了碰洁白的被角。
病房里又恢复了寂静，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点滴落下的轻响。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窗外基地的光线由正午的明亮转为黄昏的昏黄，再沉入带着探照灯光柱的深蓝夜幕。
就在小酒靠在椅子上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病床上传来一声极其细微的、如同羽毛拂过的呻吟。
“呃……”
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像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病房的沉寂！
顾凛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整个人猛地从椅子上弹起！那双沉寂如古井的眼眸骤然爆发出骇人的精光，死死锁定在夏昭脸上。
小酒也瞬间惊醒，瞪大了眼睛：“昭哥？！”
病床上，夏昭长长的睫毛如同濒死的蝶翼，剧烈地颤抖了几下，终于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
冰蓝色的眼眸，曾经盛满不羁与阳光，此刻却像是蒙上了一层厚重的冰雾，涣散、迷茫、找不到焦点。光线似乎刺痛了他，他下意识地想要蹙眉，牵动了脸上僵硬的肌肉，只换来一丝微不可察的抽动。干裂苍白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点微弱的气流声。
他试图转动一下僵硬的脖子，想看清周围，这个微小的动作却耗尽了他刚刚凝聚的一丝力气，眼前顿时一阵天旋地转，黑暗再次如同潮水般涌来。意识在清醒与混沌的边缘痛苦挣扎。
就在这时，一只带着薄茧、却异常温暖的手，轻轻地、稳稳地覆上了他放在身侧的左手手背。
那温度，透过冰冷的皮肤，直抵混乱的意识深处。像在无边的黑暗冰洋中，抓住了一根浮木，一个锚点。
夏昭涣散的目光艰难地、一点点地聚焦。他循着那温暖的来源，费力地向上移动视线。
模糊的视野里，最先撞入眼帘的，是顾凛紧绷的下颌线，线条冷硬如同刀刻。再往上，是紧抿的薄唇，唇色因为失血和疲惫而显得有些苍白。最后，是他那双眼睛。
那双总是深邃锐利、带着审视和疏离感的眼睛，此刻布满了猩红的血丝，眼底翻涌着太多夏昭从未见过的情绪——失而复得的恐惧、深不见底的疲惫、几乎将他压垮的沉重……还有一种……死死压抑着的、濒临爆发的什么。
顾凛的脸，离得很近。近到夏昭能看清他额角新添的一道浅浅血痕，能看清他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甚至能感受到他压抑的、灼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额头。
他看起来……糟糕透了。比躺在病床上半死不活的自己，好不了多少。
“顾……”夏昭的喉咙里火烧火燎，只勉强挤出一个破碎的气音。
顾凛覆在他手背上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随即又强迫自己放松力道。他没有说话，只是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更深地望进夏昭冰蓝色的眸子里，里面翻涌的情绪浓烈得几乎要将人吞噬。
小酒激动地捂住嘴，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她不敢出声，怕惊扰了这片刻。
夏昭的视线在顾凛脸上停留了几秒，涣散的意识似乎又凝聚了一丝。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转动眼珠，扫过这间熟悉的病房——基地医疗中心特护病房，墙壁是冰冷的合金，只有床头柜上那束吴桐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蔫头耷脑的野花带来一丝微弱的生气。
目光扫过趴在床边、眼睛红得像兔子的小酒，扫过门口闻声探进头来的石磊和苏蔓焦虑的脸，扫过靠在门框上脸色依旧苍白却明显松了口气的周不忘……
他借顾凛的手慢慢起身，被一阵香味吸引……
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床头柜上。
那里，除了小酒送来的保温饭盒，还静静地躺着一份文件。
文件的封面是冰冷的基地制式，但右下角，一个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签名，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了夏昭的眼底——
顾凛。
签名旁边，是猩红刺眼的“黑隼”小队印章。
夏昭的瞳孔，骤然收缩！
冰蓝色的眼眸里，那层迷茫的雾气被瞬间撕裂！一股冰冷的、带着腥气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狠狠冲进他刚刚复苏的意识！
地铁站……粘稠的肉膜……铺天盖地的虫群……母巢核心刺耳的嘶鸣……顾凛猩红狂暴的眼眸……空间撕裂的毁灭风暴……还有……还有那只布满裂痕、正在崩溃的手臂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剧痛和生命飞速流逝的冰冷……
以及……
昏迷前，那穿透混乱、刺入他灵魂深处的、顾凛那声带着无尽恐惧和绝望的嘶吼……
“不够！还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