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预言涂鸦
阁楼比外面的锈水街更显破败,却奇迹般地保留着一丝不属于此地的、微弱的洁净。通风管道传来隔壁作坊刺耳的打磨声,但这里,至少没有那股无孔不入的酸臭。唯一的窗户窄小,蒙着厚厚的油污,透进来的光线昏沉而暧昧。
沧溟推开门时,动作带着一种与外表不符的轻缓。
“爹爹!”
一个略显虚弱却难掩欢欣的声音响起。小禧醒了,靠坐在墙角那堆勉强算是床铺的旧衣物上。她的脸色依旧苍白,眼窝深陷,但那双眼睛——继承了自她母亲,清澈得不像属于锈水街——此刻却亮晶晶的,带着孩童特有的、易于满足的光彩。
高烧似乎暂时退去了一些,给了她片刻的清明。
她怀里抱着一块不知从哪个废弃机械上拆下来的锈蚀铁皮,边缘参差不齐,表面布满了划痕和污渍。此刻,她正用小小的、同样不算干净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将一些细碎的、闪烁着不同微弱光泽的粉末,按压、拼贴在铁皮粗糙的表面上。
那些是“情尘”。并非昂贵的、提纯后的尘剂,而是从暗渠边缘、垃圾堆里捡来的,各种情绪尘埃的混合物——残留着微弱“喜悦”的淡金色碎屑,带着“悲伤”痕迹的浅蓝颗粒,甚至还有一些不稳定、可能混杂了“愤怒”或“恐惧”的杂色尘末。对锈水街的孩子而言,这些是廉价的“颜料”。
“看!”小禧献宝似的将铁皮举高,小脸上带着期待被夸奖的骄傲。
沧溟“看”了过去。
他的感知掠过女儿虚弱却兴奋的能量场,落在她手中的“画作”上。
杂乱无章的情尘,被小禧的小手笨拙却充满某种奇异直觉地拼贴成一个扭曲的、抽象的人形。那人形姿态怪异,像是痛苦地蜷缩,又像是被随意丢弃。而人形所在的位置,被一些暗褐色的、带着“麻木”气息的尘末勾勒出一个粗糙但特征明显的环境——一个巨大的、圆形的管道出口,边缘还有滴落状的痕迹。
这环境,沧溟刚刚才“见过”——三号排污管出口。
但让他心脏骤然一紧,如同被无形之手攥住的,是人形旁边,用几粒格外刺眼的、闪烁着不祥猩红光泽的“愤怒尘”点出的几个斑点。
那斑点的位置、大小、甚至那“愤怒尘”所携带的、一丝极其微弱的暴戾能量残留……都在他的感知中,与几个小时前,他在那具情绪干尸旁“闻”到的、即将彻底消散的“神血腐臭”的空间分布,完美重合!
这图案,这猩红的斑点……赫然指向了一个地点,一个场景——一个明天,或者不久之后,才可能被发现的,下一个案发现场!
小禧的画,不是在描绘过去,而是在预言未来!
【悬念密度:1】
1. 小禧的情尘涂鸦为何能精准预言未来案发地点?她的高烧和呓语是否与此有关?
沧溟的心沉了下去,比锈水街的淤泥更深。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椎爬升,不是因为恐惧未知,而是因为恐惧这“已知”所带来的、沉重的宿命感,以及它对小禧意味着什么。
他早就知道小禧与众不同。她母亲的身份,她出生时伴随的异象,以及她体内那无法代谢的“绝望毒素”……都指向她绝非普通的孩子。但他一直竭力保护她,将她隐藏在这锈水街最不起眼的角落,希望她至少能拥有一个相对“正常”的、哪怕充满苦难的童年。
然而,这预言般的涂鸦,像是一道惊雷,劈开了他苦心维持的假象。小禧的能力,或者说她所背负的“诅咒”,正在随着她年龄的增长,或者因为她体内毒素的侵蚀,而逐渐苏醒。
“爹爹,好看吗?”小禧见父亲久久不语,只是“看”着她的画,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安。
沧溟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心绪。他伸出手,粗糙的指腹轻轻拂过小禧微烫的额头,动作是罕见的温柔。
“好看。”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刻意放柔了些许,“小禧画得很好。”
他不能吓到她。至少现在不能。
他接过那块铁皮,感知仔细地扫过每一个细节,将那个预言中的地点——一个类似排水管,但并非三号出口的地方,以及那几个代表“神血腐臭”残留的猩红斑点位置,牢牢刻印在脑海中。
“小禧,”他斟酌着词语,“画这个地方的时候……有什么感觉吗?比如,做梦梦到了?或者……听到了什么声音?”
小禧歪着头,努力回想,然后摇了摇头:“没有呀,就是……就是想这么画了。这里,”她的小手指着那几个猩红斑点,皱了皱小鼻子,“这里感觉……臭臭的,不舒服。”
臭臭的,不舒服。
孩子天真无邪的描述,却精准地指向了那连治安官都无从察觉的“神血腐臭”。
沧溟沉默地将铁皮放在一旁,从怀里取出那瓶用二十克冷静尘换来的、更小剂量的“希望尘”,混入一杯相对干净的水中,喂小禧喝下。看着她眉头舒展,沉沉睡去,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他心中的沉重却未有丝毫减轻。
希望尘能暂时压制毒素,却无法阻止这预言能力的显现。相反,这种能力的苏醒,或许本身就在加速消耗她本就脆弱的生命本源,或者……在吸引那些对“神血”相关事物感兴趣的、不祥的目光。
他坐在床沿,蒙着黑布的脸庞朝向那扇窄窗,仿佛能穿透污浊的玻璃,看到锈水街之外,那冥冥中牵引着他们父女命运的、黑暗的漩涡。
流萤巷,旧糖果厂,血狼团,神血干尸,终焉神纹的糖果, now 小禧的预言涂鸦……
所有的线索,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弄,正缓缓收拢,指向一个明确的方向。
他必须行动。不仅是为了追查真相,换取药费,更是为了在小禧被这命运的洪流彻底吞噬之前,找到一条生路。
哪怕那条路,需要他再次触碰那被他亲手封印的、属于“终焉”的力量。
他轻轻拿起那块画着预言涂鸦的铁皮,指尖在那几个猩红的斑点上停留了片刻。
那里,不久之后,将再次弥漫开神血的腐臭。
而他,必须在它发生之前,或者刚刚发生之时,赶到那里。
第六章:预言涂鸦(沧溟)
【我曾执掌万物终焉,如今,只想守护你一人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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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着小禧回到那间锈铁皮拼凑的“家”,门轴吱呀的声响比往日更显刺耳。那具空洞的尸体、那颗锈蚀的糖果、那丝神血的腐臭,还有指尖残留的、属于我过往权柄的冰冷纹路……所有这些,像污浊的泥水,淤塞在我的感知里。我需要寂静,需要这狭小空间里,仅属于我和小禧的那点微弱热气,来涤荡这份由外而内的污染。
小禧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常沉默,她的小手一直紧紧攥着我的手指,没有像往常一样一进门就跑去角落摆弄她那些捡来的“宝贝”。
“爹爹,你不开心吗?”她仰起头,那双明明看不见,却仿佛能映照人心的“眼睛”望着我。
我顿了顿,抬手,略显僵硬地揉了揉她细软的头发。“没有。”声音依旧是干涩的,但我试图让它听起来柔和一些,尽管效果可能微乎其微,“累了而已。”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还是乖巧地去角落的那个破水盆里洗手——那是我们之间不成文的规矩,从外面带回的“脏东西”,不能沾染到我们这唯一的栖身之所。
我将麻袋扔在门后,里面那些辛苦捡来的“垃圾”此刻显得毫无意义。我坐在冰冷的铁皮地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试图理清思绪。情绪干尸,神血腐臭,终焉神纹……这些碎片拼凑在一起,指向的是一个我极力回避的可能性。某个与我那被封印的过去紧密相关的存在,已经将触角伸到了锈铁镇,伸到了……我的附近。
是为了找我?还是仅仅因为这里是规则的薄弱之处,便于它们进行那些亵渎的勾当?
我不知道。但任何一种可能,都意味着安宁的终结。
“爹爹!”
小禧的呼唤打断了我的沉思。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慵懒,但更多的是兴奋。我“看”过去,她已经醒了,精神似乎比昨天好了很多,正跪在草席上,面前摊着一块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相对平整的铁皮。
铁皮上,散落着各色各样、细碎如沙的情尘结晶。悲伤的蓝,愤怒的红,喜悦的金,恐惧的紫……它们像她小小的调色盘。
“看!”她献宝似的举起那块铁皮,小脸上洋溢着混合着骄傲和期待的光芒,“我画的!”
我的“目光”落在那块铁皮上。
杂乱无章的情尘,被她的手指笨拙而又专注地拼贴、按压,在铁皮表面构成了一个扭曲的、抽象的人形。那人形的姿态很怪异,像是突然被抽走了所有力量,软塌塌地倒在地上。而在人形的旁边,她用几块暗红色的“愤怒尘”碎片,点出了几个不规则的斑点,颜色刺目,如同凝固的血。
这图案本身,只是一个孩子随心所欲的涂鸦,充其量带着点不祥的意味。
但让我周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的,是这涂鸦所描绘的“场景”。
那人形倒下的地方,背景被她用灰黑色的“绝望尘”粗略地涂抹出一个模糊的、管状的轮廓。那轮廓的弯曲度,出口处堆积的、用深褐色“腐朽尘”表现的淤泥质感……
赫然是三号排污管的出口!
不仅仅是地点,那扭曲人形的姿态,那散落的、代表“情绪”被暴力抽取后残留空洞的灰败色情尘,甚至那几处“愤怒尘”斑点的位置……都与我今天上午“亲眼所见”的那具情绪干尸,分毫不差!
不,甚至更精确。
涂鸦中,那管状出口的某一处细节,一块特定的、如同瘤节般的锈蚀凸起,是我今天发现尸体时,盲杖曾无意中触碰到的。这个细节,连治安官都未必注意到。
我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缓缓地、却不容抗拒地沉了下去,沉入一片冰海。
这图案,不是对过去的复刻。
它描绘的,是明天。是下一个,尚未发生的,案发地点与场景。
小禧……她在用这些捡来的、承载着他人情绪的尘埃,预言死亡。
“爹爹,好看吗?”小禧举着铁皮,期待着我的评价。她看不到我瞬间僵硬的肢体,也感知不到我内心掀起的惊涛骇浪。她只是单纯地想与我分享她的“作品”。
我喉咙发紧,几乎无法发出声音。那铁皮上扭曲的图案,像是一个恶毒的诅咒,又像是一个无声的警告,透过小禧天真无邪的手,呈现在我面前。
她怎么会知道?是巧合?还是……她与那制造情绪干尸、残留神血腐臭的存在,有着某种未知的联系?昨夜的神代葬歌,今天的预言涂鸦……这一切,难道不是偶然?
我强迫自己抬起手,接过那块沉重的铁皮。指尖拂过那些冰冷的情尘颗粒,它们在我触碰下微微颤动,传递着各自蕴含的、杂乱的情绪碎片。而在这些碎片之下,我试图感知更多——一丝属于更高层次力量的痕迹,一丝属于“预言”或“宿命”的线头。
然而,没有。至少,以我目前被封印的状态,感知不到任何外力的介入。这涂鸦,仿佛纯粹源于小禧自身无意识的……窥探。
“好看。”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小禧画得很好。”
我不能吓到她。无论这背后隐藏着什么,在她面前,我必须保持平静。
她开心地笑了,仿佛得到了世界上最珍贵的嘉奖,小心翼翼地将那块铁皮放在她认为最安全的角落,和其他她珍藏的“宝贝”放在一起。
而我,坐在冰冷的铁皮地上,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不再是污浊,而是变成了某种粘稠的、充满未知威胁的介质。
我曾以为,守护她,意味着抵御外来的危险,在这片废墟中为她撑起一片小小的、相对安全的天空。
可现在,危险似乎并非仅仅来自外部。
它可能,就潜藏在我想要守护的,这片天空之下。
小禧的涂鸦,像一面破碎的镜子,不仅映照出即将发生的悲剧,更映照出我内心深处,那从未真正消散过的、对于“终焉”必将再次降临的恐惧。
这一次,它似乎换了一种方式,悄然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