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恨我至此…”
“连…同归于尽…都想好了么…微微…”
那破碎的、浸透了血沫和绝望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云微的耳膜,贯穿颅脑,直抵灵魂最深处,留下一个冰冷剧痛的窟窿。沈砚唇边那抹惨淡到极致的弧度,他眼中飞速流逝的光,还有那只死死攥着她手腕、几乎要捏碎她骨头的冰冷手掌,都在疯狂地宣告着一个事实——他知道了!他知道这胭脂里的毒,是她亲手调制的,是她为他、也为自己准备的最后杀招!
“不…不是这样的…” 云微的嘴唇哆嗦着,破碎的音节不成调地滚出来,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只有唇边那点被他的血染透的胭脂,红得刺眼,红得绝望。她想辩解,想嘶喊,想告诉他这毒原本是留给她自己的,在他背叛时,在一切无可挽回时,与他同归于尽的最后手段!可此刻,这辩解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此可笑!毒是她的,毒进了他的身体,是她亲手抹上的胭脂间接成了帮凶!所有的言语都被汹涌而至的恐慌和灭顶般的悔恨堵死在喉咙里,只剩下徒劳的、无声的颤抖。
沈砚的身体在她眼前剧烈地抽搐起来,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撕扯。那紧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在生命飞速流逝的尽头,竟爆发出一股回光返照般的、令人窒息的巨力,指骨几乎要嵌入她的皮肉,带着一种濒死者最后的、绝望的执拗。他涣散的瞳孔努力地聚焦,死死锁住她沾血的双唇,那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痛苦、难以置信的悲怆,最终凝成一片死寂的、令人心胆俱裂的灰烬。
“我…” 他喉头滚动,更多的黑血涌出,呛住了他未尽的话语。那只用尽全力抓住她的手,如同被骤然斩断了绳索,猛地一松,颓然滑落。沉重的闷响,是他的手臂无力地砸在冰冷地砖上的声音。
他眼中的最后一点微光,彻底熄灭了。那双曾幽深如渊、让她恨之入骨又无法彻底看透的眸子,此刻空洞地对着帐顶模糊的龙凤呈祥图案,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死寂。
“沈砚——!”
云微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到极致的尖叫。所有的恨,所有的算计,所有的防备,在这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里,被彻底击得粉碎!那角染血的嫁衣碎片还被他无意识地攥在另一只手里,像一面无声控诉的旗帜。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灭顶,比死亡本身更令人绝望的,是她亲手将他推向了这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猛地扑倒在他身上,全然不顾那刺目的黑血迅速染透她大红的嫁衣。冰冷的!他的身体冰冷得如同深冬的冻土!没有一丝活气!她颤抖得如同风中残烛的手,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绝望,用力拍打他惨白染血的脸颊:“醒醒!沈砚!你给我醒过来!你不能死!我不准你死!” 冰冷的皮肤触感让她心胆俱裂。
没有反应。
那胸膛,连最微弱的起伏都彻底消失了。
“呼吸!你呼吸啊!” 她嘶喊着,泪水终于决堤,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滚烫地落下,砸在他冰冷的颈侧。她像是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不顾一切地俯下身,冰凉的、沾满血污的唇瓣,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狠狠压上他同样冰冷、沾满黑血的唇!
没有旖旎,只有冰冷的血腥和死亡的铁锈味瞬间充斥了她的口腔。她用力撬开他紧闭的、染血的牙关,将自己残存的气息,带着绝望的哭腔和滚烫的泪水,不顾一切地渡了过去!一次,两次…她用尽全身力气按压他冰冷的胸膛,每一次按压都伴随着她心口碎裂般的剧痛。她吻着他,试图用自己滚烫的唇去温暖他,试图用这笨拙的、沾染了死亡气息的“渡气”,从阎王手中抢回一丝渺茫的希望!
“吐出来…求求你…把毒吐出来…” 她在唇齿厮磨的间隙,破碎地哀求着,泪水混合着两人的血,咸腥苦涩,如同她此刻的心境。她甚至伸出舌尖,不顾那浓烈的血腥和毒药的甜腥,带着一种自毁般的决绝,试图去勾缠、去清理他口腔深处的毒血残渣!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些致命的毒素从他身体里清除出去。
时间在死寂的新房里凝固,只有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这绝望到令人窒息的一幕。红裙如血铺展,覆盖着他冰冷的玄色喜服。她伏在他身上,徒劳地亲吻着、按压着,像一只试图用体温唤醒冻僵同伴的、濒死的鸟。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
在她又一次用力按压他胸膛,嘴唇绝望地贴合着他冰冷的唇,试图渡入更多气息时——
“咳…呕——!”
一声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呛咳,如同天籁,骤然从沈砚喉间迸发!紧接着,一股滚烫粘稠的黑血混合着一些浑浊的秽物,猛地从他口中喷涌而出!一部分直接涌入了云微尚未离开的口腔!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毒药特有的辛辣甜腥瞬间在她口中炸开!云微猝不及防,猛地呛住,本能地直起身,剧烈地咳嗽起来,用手背狼狈地擦拭着嘴角沾染的黑红污秽。然而,巨大的狂喜瞬间淹没了这生理性的不适!
“沈砚!” 她顾不上自己,急切地看向地上的人。
沈砚的身体在剧烈地痉挛,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呛咳,更多的黑血和秽物从他口中、鼻腔里不断涌出,染污了地面,也染污了他自己。但他胸膛终于有了明显的、痛苦的起伏!虽然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可怕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鸣,但他活过来了!从那个冰冷的、死寂的深渊边缘,被她硬生生地、用最原始最笨拙的方式,暂时拖了回来!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千钧巨石,睫毛上还沾着浓稠的血污。那双刚刚从死亡边缘挣扎回来的眸子,涣散而茫然,仿佛无法聚焦,只映着帐顶摇晃的烛光和一片模糊的血色。他的眼神空洞而脆弱,像初生的婴儿第一次接触这个残酷的世界,带着一种被彻底摧毁后的、无意识的懵懂。
他微微转动了一下眼珠,视线极其缓慢地、无比艰难地落在了扑在他身上、满脸血泪狼狈不堪的云微脸上。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几个模糊破碎、意义不明的气音。那眼神里,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没有对施救者的感激,甚至没有方才濒死时那刻骨的悲怆和绝望。只有一片空茫的、死水般的沉寂,仿佛灵魂已经被刚才那场死亡彻底抽离,只留下一个残破的躯壳。
云微对上这双空洞得令人心悸的眼睛,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几乎无法呼吸。他…不认识她了?还是…不愿意再“认识”她了?
“沈砚…” 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拂开他睫毛上凝结的血块,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他肌肤时,僵在了半空。那空洞的眼神,像一堵无形的、冰冷的墙,将她所有的话语和动作都隔绝在外。
就在这时,沈砚那只刚刚滑落在地的右手,几根手指极其轻微地、痉挛般地抽搐了一下。那动作细微得几乎难以察觉,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击中了云微。她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那细微的动作,落在了他痉挛的手指下方——冰冷的地砖上,一小片沾满黑血污迹的、边缘被某种力量撕裂得有些毛糙的布料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正是之前被他死死攥在手里的那角染血的嫁衣碎片!
刚才的按压和挣扎中,它从他无力的指间滑落了。
云微的视线死死钉在那片刺目的红上,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攫住,然后一点点地往下沉,沉入无底的深渊。他最后时刻攥着它…那代表什么?是恨?是执念?还是…一丝她不敢深想的、微弱到近乎虚无的眷恋?
她猛地抬头,再次看向沈砚的脸。他依旧空洞地望着帐顶,仿佛那片承载了他最后一丝生命印记的布料,与他再无干系。只有眼角,一滴极其细微、混浊的液体,极其缓慢地、无声地,从他染血的眼角滑落,没入鬓角浓密的黑发里。
那滴泪,是悔恨?是绝望?还是被剧毒和濒死体验彻底摧毁后,身体无意识的反应?
云微不知道。她只知道,那片染血的嫁衣碎片,像一枚烧红的烙印,狠狠地烫在了她的心上。而沈砚眼角那滴无声滑落的泪,则像一捧滚烫的岩浆,浇在了那烙印之上,发出滋滋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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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夫人!” 门外骤然传来管事周叔惊恐到变调的呼喊,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和兵甲碰撞的刺耳声响,由远及近,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死寂的新房外廊下!“三殿下…三殿下带兵围了侯府!说…说侯爷通敌!要…要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