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里的空气粘稠而污浊,混合着泥土的腥气、毒蕈腐败的甜腻,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从阿弃身上散发出的血腥与焦糊气。时间在这里仿佛凝固了,只有偶尔从头顶缝隙漏下的、微不可察的光线变化,暗示着外面世界的昼夜更迭。
阿弃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在剧痛的狂风和昏迷的深潭间挣扎摇曳。每一次短暂的清醒,都伴随着全身骨骼肌肉被碾碎般的痛楚,尤其是右手手臂和掌心——那里曾承受了滚烫毒羹的洗礼,此刻正持续不断地传来一种奇异的、混合着灼痛、麻痹和某种深入骨髓的酸胀感。
彩斑毒蕈的剧毒并未如预料般立刻夺走她的性命,反而与她体内那枚避毒珠所化的微弱寒流,以及她这具早已破败不堪的身体,形成了一种诡异而危险的平衡。
毒素在她经脉中肆虐,带来一阵阵令人窒息的麻痹和绞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毒虫在啃噬她的内脏。而避毒珠的效力则顽强地抵抗着,试图中和、化解这些毒性,这个过程本身就如同在她体内开辟了另一个惨烈的战场,带来的痛苦丝毫不亚于毒素本身。
冰火交煎,内外夹攻。
她瘫在冰冷的地上,身体不受控制地间歇性痉挛,冷汗如同溪流,从未干涸过,与血污混合,在她身下形成一小片泥泞。喉咙里压抑着破碎的呻吟,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拉扯着锈蚀的刀片。
那个疯癫的老妇人自上次强行灌毒失败后,就变得异常“忙碌”和“兴奋”。她不再急于再次尝试,而是像发现了什么稀世宝藏一般,围着阿弃打转,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热光芒。
她时而凑得很近,用枯瘦的手指粗暴地翻开阿弃的眼皮,观察她瞳孔的变化;时而抓起阿弃那只承受了毒羹、此刻颜色依旧有些异样的右手,仔细嗅闻,甚至用脏污的指甲刮取皮肤上残留的些许痕迹放入口中品尝,然后发出满足又癫狂的啧啧声。
“成了……真的成了……宝贝……真是宝贝……”她喃喃自语,如同抚摸珍宝般抚摸着阿弃那只伤痕累累的手臂,那触感让阿弃恶心欲呕,却连偏头躲避的力气都没有。
“能化毒……你的血……你的肉……一定是大补……是神药!”老妇人的眼神越来越亮,越来越疯狂。她开始更加频繁地外出,每次回来,都会带回更多稀奇古怪、颜色艳丽的毒草、毒虫,在地窖的角落里捣鼓着,配制出更多气味诡异、色彩斑斓的“毒羹”或“毒汁”。
她不再试图直接给阿弃灌下,而是改变了方式。
她会用破碗盛着那些新配制的、毒性可能更强的毒液,强行撬开阿弃的嘴,只滴入寥寥数滴。
或者,她会用削尖的木刺,沾上毒液,狠狠刺入阿弃相对完好的左臂皮肤。
甚至,她会直接将一些捣碎的毒虫尸体,敷在阿弃右手掌心那可怕的、尚未愈合的伤口上!
每一次“投毒”,对阿弃而言都是一场新的、生不如死的酷刑。
那些陌生的毒素侵入体内,与她体内尚未完全化解的彩斑毒蕈之毒、避毒珠的寒流以及她本身衰弱的生命力疯狂冲突,引发各种可怕的反应——时而如同置身熔炉,血液沸腾;时而如坠冰窟,四肢冰冷僵硬;时而全身奇痒无比,仿佛有蚂蚁在骨骼里爬行;时而剧痛钻心,让她恨不得立刻死去。
她像一个被用于测试剧毒的容器,承受着永无止境的折磨。
而那个老妇人,则兴奋地观察记录着她的每一次反应,如同一个疯狂的炼金术士。阿弃的痛苦呻吟和痉挛,在她听来仿佛是天籁。
在这非人的折磨中,阿弃唯一能感知到的细微变化是——她脸上玄铁面具所带来的那种阴寒刺骨的毒性痛楚,似乎真的被持续压制了。那枚被她吞下的避毒珠,或许正是在这不断涌入的新毒素的“刺激”下,缓慢而持续地释放着某种化解阴寒的效力。
但这代价,太大太大了。
她的身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皮肤因为反复的毒素侵袭而变得青紫交错,时而浮肿,时而干瘪。嘴唇干裂发黑,眼神涣散无光。仅有的一点意识,也几乎被无边的痛苦和绝望彻底淹没。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或许下一次,只要一滴更毒的汁液,就能彻底打破那危险的平衡,让她在极致的痛苦中化为枯骨。
这一天,老妇人又外出归来,这次她显得格外兴奋,手里捧着几株通体漆黑、只在顶端结着一颗鲜红如血果实的怪异植物。那果实散发着一种甜腻到令人头晕的香气,却让阿弃本能地感到一种致命的危险。
“好东西……嘿嘿……终于找到了……”老妇人痴迷地看着那血色果实,嘴里念念有词,“配上你的血……一定能炼出真正的‘不死药’!”
她开始在地窖角落更加起劲地捣鼓起来,将那血色果实连同一些看不出原貌的毒虫尸体一起捣烂,混合着之前残留的各种毒液,最终配制成一小碗浓稠的、如同凝固的血液般暗红的药膏。
那药膏散发出的气味,让整个地窖的空气都变得滞重起来。
老妇人端着那碗暗红药膏,眼中闪烁着近乎实质的疯狂光芒,一步步走向阿弃。
“来……最后一次……这次之后……你就解脱了……我也就成了……”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阿弃看着那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药膏,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能感觉到,那东西绝对远超之前的所有毒物!它真的会要了她的命!
她拼命地想向后缩,想摇头,却只能发出微弱如蚊蚋的嗬嗬声。
老妇人狞笑着,伸出枯瘦的手指,就要将那暗红药膏抹向阿弃右手掌心那最严重、也似乎“吸收”效果最好的伤口!
就在那暗红药膏即将触碰到伤口的瞬间——
阿弃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和长期以来各种毒素的积累与冲突,猛地爆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烈痉挛!她整个人如同虾米般弓起,又重重砸回地面,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猛地张开嘴——
“哇——!”
一大口暗紫色的、粘稠的、散发着刺鼻腥臭的呕吐物,猛地从她喉中喷涌而出!劈头盖脸地喷了那老妇人一身!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了老妇人的动作。她惊愕地看着自己身上淋漓的污秽,闻着那令人作呕的气味,先是暴怒,随即,她的目光猛地凝固在了那滩呕吐物之中!
只见在那暗紫色的、尚未消化完的毒蕈残渣和血沫之中,一颗浑圆的、约莫小指指甲盖大小的珠子,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正是阿弃之前吞下的那枚避毒珠!
但此刻,这颗珠子与之前已然大不相同!它通体不再是那种浑浊的暗沉光泽,而是变得近乎半透明,内里仿佛有氤氲的雾气流转,珠子表面光滑莹润,散发着一种柔和而纯净的、令人心安的微光。仿佛所有被阿弃吞噬、承受的剧毒,都已被它彻底净化、吸收,化为了它本身的一部分!
它静静地躺在污秽之中,却纤尘不染,如同淤泥中诞生的玉珠。
老妇人所有的动作都僵住了。她脸上的暴怒瞬间转化为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狂喜!她死死地盯着那颗珠子,眼睛瞪得如同铜铃,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辟……辟毒圣珠?!真的……真的炼出来了?!从她肚子里……炼出来了?!”她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颤抖!
她再也顾不上阿弃,也顾不上那碗精心调配的暗红药膏了!她如同饿狼扑食般,猛地扑向那滩呕吐物,脏污的手直接朝着那颗脱胎换骨的避毒珠抓去!
而此刻的阿弃,在喷出那口蕴含着珠子的呕吐物后,感到体内那一直勉强维持的、由避毒珠带来的微妙平衡骤然崩塌!
一直被压制的、脸上玄铁面具内嵌的冰片奇毒,失去了最主要的克制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水般轰然爆发!一股前所未有的、足以冻结灵魂的阴寒剧痛,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
与此同时,长期以来积累在体内的、尚未被完全化解的各种毒素,也仿佛失去了束缚,开始疯狂反噬!
冰寒与剧毒在她体内同时爆发,疯狂撕扯着她的经脉、内脏、乃至灵魂!
“啊——!!!”
一声凄厉到无法形容的惨叫,猛地从阿弃喉中迸发,充满了极致痛苦!
她的身体剧烈地抽搐、扭曲,皮肤表面迅速凝结起一层诡异的冰霜,而眼底却弥漫开中毒般的青黑之色!
那老妇人刚刚将那颗变得纯净的避毒珠紧紧抓在手里,闻声吓了一跳,扭头看去。
只见阿弃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折磨,身体以各种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惨叫声一声高过一声,充满了非人的痛苦。
老妇人眼中闪过一丝惊惧,但随即被手中珠子那温润的触感和强大的诱惑所取代。
她看了一眼在地上痛苦挣扎、显然即将彻底崩溃的阿弃,又看了一眼手中那梦寐以求的“圣珠”,脸上露出了贪婪而残忍的笑容。
“没用了……废物……终于熬干了……”她嘟囔着,紧紧攥着珠子,如同捧着绝世珍宝,竟然不再理会正在经历极致痛苦的阿弃,嘿嘿傻笑着,转身朝着地窖的出口摸索而去,似乎急于离开这个地方,去享受她的“成果”。
地窖口被打开,一丝天光透入,随即又被重重关上。落锁的声音清晰传来。
黑暗再次笼罩。
只剩下阿弃一个人,在这绝望的囚笼里,承受着体内彻底失控的冰毒与万毒反噬的双重极致折磨。
惨叫声逐渐变得嘶哑、微弱……
身体的抽搐也变得无力……
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她。
而在那无尽的、撕裂灵魂的痛苦最深处,一点微弱而纯净的、属于那枚离她而去的避毒珠的冰凉触感,仿佛成了她意识彻底湮灭前,最后的、也是唯一的……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