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存。
这个词像一根腐朽却坚韧的绳索,缠绕在云微的脖颈上,另一端,系着那个散发着不祥温热的暖手炉。她试图挣脱,每一次抗拒体内那翻江倒海的痛苦时,都拼尽全力将那炉子推开,哪怕只是一掌的距离。可结果总是一样——更凶猛的饥饿感,更尖锐的啃噬痛楚,以及那股燥热生机失控般的冲撞,会立刻将她拖回更深的煎熬,直到她颤抖着、耻辱地再次将那个炉子捞回怀里,紧紧抱住。
循环往复,无休无止。
她的意志,在那诡异“同源”力量的侵蚀下,正一点点被磨碎,化作依附于那炉灰的齑粉。清醒地堕落,清醒地依赖这可能是至亲骨灰的东西来换取苟活,这认知本身,就是一场永无止境的凌迟。
殿内光线昏沉,不知日夜。唯有怀中炉子的温度,和体内那因它而暂得平息的痛苦,成了她感知时间的唯一刻度。
殿门再次被推开时,云微甚至没有立刻抬头。她只是下意识地将怀里的炉子抱得更紧,蜷缩的身体微微僵硬,像一只被惊扰后竖起尖刺,却又无力反抗的困兽。
来的,依旧是沈砚。
他仿佛总能精准地在她最不堪、最脆弱的时候出现,用他冰冷的视线,将她最后一点遮掩都剥蚀殆尽。
这一次,他手里端着一个白玉小碗。碗壁极薄,隐约透出里面暗沉粘稠的液体,散发出一股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药味**,其间,似乎又夹杂着一丝极淡的、与她怀中炉灰气息隐隐呼应的……**腥甜**。
那味道钻入鼻腔的瞬间,云微体内刚刚被炉子压制下去的躁动,像是被投入火星的干柴,**轰**地一下复燃了!不是之前对血液那种纯粹的渴望,而是一种更复杂、更狂暴的**需求**。仿佛那碗里的东西,才是真正能填补她体内空洞的“食粮”,而她怀里的炉灰,不过是饮鸩止渴的替代品。
饥饿感以前所未有的强度席卷而来,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口腔里不受控制地分泌出大量的唾液,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渴望的呜咽。抱着暖手炉的手臂开始发软,那炉子带来的“安宁”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沈砚走近,步履无声。他垂眸,看着她在他面前因为那碗药而彻底失态的模样,看着她眼中理智与兽欲疯狂交织的挣扎,看着他精心饲养的“怪物”正在逐渐成型。
他蹲下身,白玉碗几乎递到她的唇边。
“喝了它。”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那粘稠的、暗沉的液体近在咫尺,散发出的气息几乎要让云微疯狂。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扑上去,吞噬它,占有它!那是比炉灰更直接、更本质的“滋养”!
可残存的理智在尖啸——不能喝!这一定是比“鸩酒”、比炉灰更可怕的东西!一旦喝下,她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她死死咬住下唇,几乎咬出血来,用尽全身力气偏开头,想要避开那碗沿。可她的身体却背叛了她,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不由自主地向着那碗药倾斜。
沈砚没有动,只是稳稳地端着碗,冷眼看着她这徒劳的抗拒。他的耐心,似乎比这冷宫的墙壁更厚。
“看来,”他缓缓开口,目光扫过她怀里那个依旧被她无意识紧抱的暖手炉,“你更喜欢抱着那个。”
云微浑身一颤。
沈砚的指尖,轻轻敲了敲白玉碗的边缘,发出清脆的微响。随着这声响,那碗中药液的气息似乎更浓郁了。
“这碗里的,”他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她无关的事实,“是用边关八百里加急送回的、‘阵亡’将士的抚恤伤药,佐以……你怀中炉灰的‘药引’,一同熬制。”
阵亡将士的抚恤伤药?!炉灰的药引?!
云微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
边关……阵亡……那会是哪些将士?是曾经与父兄并肩作战、如今可能因云氏倒台而被清洗的旧部?还是……只是他随意选取的、用以加剧她负罪感的工具?
而她怀里的炉灰……那可能混合着父兄骨灰的炉灰……竟然被用作“药引”,熬进了这碗东西里!
他不仅要她依赖死者的骸骨,还要她亲自吞服下去!将这罪恶与痛苦,彻底融入她的骨血之中!
“不……不……”她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的拒绝,眼泪汹涌而出,混合着冷汗和污迹,流进她干裂的嘴角,带来咸涩的苦味。
沈砚看着她崩溃的泪眼,眼神依旧没有丝毫波动。他只是将碗又往前递了半分,碗沿几乎要碰到她颤抖的嘴唇。
“喝,”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致命的压迫感,“或者,朕可以帮你。”
帮她?像上次灌下“鸩酒”那样吗?
云微绝望地闭上眼睛。她知道,她没有选择。就像她无法彻底抛弃那个暖手炉一样,她也无法抗拒这碗融合了更多罪孽与痛苦的“药”。
身体的渴望已经达到了顶峰,那碗药对她而言,散发着无法抗拒的、魔鬼般的诱惑。而理智的抗拒,在生理极致的需求和沈砚冰冷的威胁下,脆弱得不堪一击。
最终,那根名为“坚持”的弦,彻底崩断了。
她猛地睁开眼,眼中一片赤红的疯狂与死寂的麻木交织。她不再看他,目光死死盯住那碗暗沉的药液,像是盯着自己的命运。
然后,她伸出手,不是去推拒,而是颤抖地、却又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接过了那个白玉碗。
碗壁温润,里面的药液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她没有丝毫犹豫,仰起头,如同饮下命运的毒酒,将那粘稠、苦涩、带着诡异腥甜气味的药液,大口大口地灌入喉中。
药液滑过喉咙,像一道灼热的铁流,一路烧灼到胃里。所过之处,那疯狂的饥饿感、那啃噬的痛楚,竟真的如同被甘霖浇灭的野火,迅速平息、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饱胀的**满足感**,以及一股更精纯、更强大的暖流,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修复着被痛苦摧残的躯体,甚至让她感觉到一种近乎虚脱的……**舒适**。
这“舒适”让她想哭,更想呕。
她喝完最后一口,手一松,白玉碗跌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残留的药液溅在肮脏的地面上,像一滩凝固的、暗色的血。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弯下腰,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可除了些许酸水,什么也吐不出。那药,已经和她融为一体。
沈砚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从极度的抗拒到最终的屈服,看着她饮下那碗融合着罪孽的药液后痛苦咳嗽的模样。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淡的、如同看着实验成功的、冰冷的满意。
他伸出手,不是对她,而是从她依旧无意识抱着的怀里,取走了那个暖手炉。
炉子离手的瞬间,云微体内那刚刚被药液压制的躁动,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反弹迹象,但很快,就被药液带来的更强大的“滋养”所覆盖。
她依然需要那炉灰,但似乎……这碗“药”,成了更高效、更直接的“饲料”。
沈砚拿着暖手炉,站起身,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那目光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损耗与价值。
“以后,每日一碗。”
他留下这句话,如同下达一道冰冷的敕令,然后转身,拿着那个似乎已经完成阶段性任务的暖手炉,消失在殿门外。
云微瘫软在地,望着那摊碎裂的白玉和溅开的药渍,胃里那饱胀的满足感与灵魂深处巨大的空洞形成骇人的对比。她抬手,看着自己依旧在微微颤抖的指尖,上面似乎还残留着那药液的触感和气味。
她不仅抱了骨灰。
她还喝了下去。
每日一碗。
她成了什么?
一个需要依靠吞噬罪孽与死亡才能存活的……**怪物**?
而饲养她的,正是那个她恨之入骨,却似乎永远无法摆脱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