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浩走到那扇熟悉的屋门前,手刚碰到门把,门“嘎吱”一声开了。
屋里,小姨正抱着一个孩子坐着,眼神涣散,脸上满是泪痕。
听到动静,她抬起头,看到是张浩,连忙把孩子轻轻放在地上,起身迎了上来,声音哽咽:“张浩……对不起……”
张浩一把拉住小姨的手,声音沙哑却努力保持平静:“小姨,先坐下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姨在他对面坐下,泪水又忍不住涌了出来,断断续续地诉说着经过:“那天……飞机的航电系统出了点小问题,他们在地面检修了半天,最后说没查出什么大毛病。可飞行员后来又说,试飞的时候机身在空中抖得厉害……你爹他不放心,就跟着上了飞机,想亲自看看情况……”
“最后倒是发现了问题,飞机决定返航,可谁知道……返航途中,飞机就坠毁了……”
张浩的拳头猛地捏紧,指节泛白,眼眶瞬间红透,压抑着怒火和悲痛低吼:“我不是跟他说了吗?做实验的时候别上飞机!他又不是专业的,上去干什么?!”
这几句埋怨像刀子一样扎在小姨心上,她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我劝过他的……可他说,那是他牵头搞的项目,不亲自盯着不放心……”
张浩看着小姨痛哭的样子,心里的埋怨瞬间被巨大的无力感淹没。
是啊,再多的埋怨又有什么用呢?人已经不在了。
他用力给了自己两巴掌,试图让自己清醒,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小姨,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
他稳了稳心神,问道,“他……有没有留下什么遗物?有没有什么话……带给我的?”
小姨抹了把眼泪,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沓用橡皮筋捆着的纸,递了过来:“有……这是他出事前几天,一直在写写画画的东西,我想着或许对你有用,就收起来了……”
张浩接过那沓纸,入手有些粗糙,是最普通的草稿纸,上面还有几行潦草的字迹,像是匆忙间写下的。
他指尖颤抖地翻开,目光落在那些熟悉的字迹上,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草稿纸上的字迹,是父亲针对他在鄂省的那些规划做的批示,一笔一划都透着认真,显然是打算完善后再给他的。
张浩捏着这沓纸,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涩、痛、悔,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堵得他胸口发闷。
“小姨,还有别的吗?”他哑着嗓子又问了一句。
小姨摇了摇头,眼圈通红:“没了……飞机坠落后,火势太大,大家拼了命抢救,最后也只找到些烧得不成样子的残骸……人是……是尸骨无存了……就这几页纸,还有他平时穿的几件衣服、用了多年的钢笔,是之前放在办公室没带上飞机的,算是……算是留个念想了……”
张浩重重叹了口气。他一直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可此刻,眼泪还是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他盯着小姨看了半晌,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可这种时候,实在没法问出口,只能把疑问压在心底。
他胡乱擦了擦脸,对小姨说:“小姨,他的那些遗物……都带回来了吧?”
小姨点了点头:“嗯,都在这儿了,我给收着呢。”
“行,”张浩深吸一口气,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明天,我们把他的这些遗物,送到我妈坟前放着吧,也算……也算让他们在那边能有个牵挂。”
小姨哽咽着应了声“好”。
两人在屋里沉默地坐着,空气中弥漫着化不开的悲伤。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接一阵的汽车刹车声,打破了院子里的宁静。
张浩和小姨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这个时候,会是谁来?
张浩听到院门口有人询问自家住址,便和小姨连忙迎了出去。
门口站着几位军人,穿着笔挺的军装,他并不认识。
几人走上前来,为首的军人敬了个礼,问道:“您好,请问是张浩同志和吴月秀同志吗?”
张浩点了点头,回了个礼:“我是张浩,这位是我小姨吴月秀。请问你们是?”
“我们是首都军区政治部的,”
为首的军人表明身份,语气肃穆,“我们代表军方向你们表示慰问,关于张树林同志的后事,我们会协助处理。”
“谢谢你们,屋里坐吧。”张浩侧身相让。
“不了,我们先把该办的事办完。”
领头的人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又指了指身后战士手里提着的米面油等生活物资,“张浩同志,这是军区的一点慰问金和生活用品,按规定您务必收下。”
“好,既然是组织的安排,我收下。”张浩接过信封,让小姨把物资接了过去。
几人跟着进了屋,一眼就看到桌上摆放着的证书和一等功勋章——那是父亲张树林生前的荣誉。
几位军人立刻立正,郑重地敬了个军礼。
张浩和小姨也站起身,默默回礼。
简单寒暄了几句,为首的军人问道:“张浩同志,请问您打算什么时候把张树林同志的遗物送到烈士陵园?”
“明天早上。”张浩沉声回答。
“好,那我们明天一早就过来,陪您一起过去。”
军人说道,“今天就不打扰了,您节哀。”
送走军区的同志,张浩刚站在大院门口喘了口气,就听到街道那头传来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喧闹不已。
他正疑惑着,东城区街道的郑主任就匆匆跑了过来,老远就喊:“张浩!张浩!”
“郑主任。”张浩迎了上去。
郑主任脸上带着难掩的沉重,却又难掩敬意,叹了口气:“张浩同志,节哀啊。张树林同志是咱们区的骄傲,为国家立了大功,这荣誉得亮出来!”
他侧身一指身后跟着的同志,“这是东城区民政部门的同志,特地来慰问,还有这块‘人民功臣’的牌匾,按规定得挂起来,这是组织对烈士的肯定,也是咱们街坊的光荣。”
随着他的话音,两人抬着一块红底金字的牌匾走上前,“人民功臣”四个大字在夕阳下闪着光。
张浩看着牌匾,又看了看桌上父亲张树林的一等功、二等功勋章,眼眶一热——这些荣誉,是父亲用一生心血甚至生命换来的,是沉甸甸的分量。
“谢谢组织,谢谢各位。”
张浩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异常坚定,“该挂,这必须挂。”
郑主任一听,笑着点头:“这就对了!你们家是独门独院,按规矩挂在大门口最显眼的地方,让街坊邻居都看看,这是英雄的家!”
说着,几个年轻同志已经搬来梯子,张浩也上前搭手,小心翼翼地扶着牌匾。
郑主任亲自拿着锤子和钉子,指挥着把牌匾钉在大门门楣的正中央。
红底金字的牌匾一挂上,整个院子都仿佛添了几分庄重,路过的街坊纷纷驻足,对着牌匾拱手致意,嘴里念叨着“张老英雄可敬”。
挂好牌匾,郑主任拍了拍张浩的肩膀:“张浩同志,这牌匾不仅是荣誉,更是念想。看着它,就知道家里有位为国家出力的英雄,这是多大的光荣。有什么难处,随时找街道,找组织,千万别客气。”
张浩重重点头:“谢谢郑主任,谢谢组织关心。”
郑主任又安慰了几句,带着人离开了。
锣鼓声渐渐远去,张浩站在大门口,望着那块“人民功臣”牌匾,手指轻轻拂过父亲的勋章,心里五味杂陈。
痛还在,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力量——这荣誉,是父亲留下的另一种“遗物”,得好好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