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八年的春风,吹到新野这座小城时,已带上了几分燥热。县府简陋的正堂内,油灯摇曳,将围坐几人的身影拉长,投在斑驳的墙壁上,随着火光微微晃动。
刘备将手中那封来自襄阳、措辞客气却隐含催促的帛书轻轻放在案上,目光扫过堂下众人。关羽微阖凤目,手抚长髯,面色沉静如水;
张飞则瞪着一双环眼,看看大哥,又看看坐在刘备身侧那位羽扇纶巾、神色自若的年轻先生,显得有些焦躁。徐庶坐在诸葛亮下首,眼神中带着思索与信任。
“孔明,元直,”刘备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又有着全然的信赖,“景升兄来信,言及朝廷旨意已下,命孙权迎奉玉玺。他请我等前往襄阳,共商应对之策。此事……诸位如何看待?”
他顿了顿,眉头微蹙,补充道,“我与周子宁相处时日不短,其人手段,鬼神莫测。此番玉玺风波,看似搅动整个南方,但我隐隐觉得,其中似有针对于我等的意味。只是……以我等如今之力,何以值得他如此大动干戈?实在令我费解。”
他话语刚落,张飞便猛地站起,声如洪钟,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大哥!俺看你是想多了!周都督那是何等人物?光明磊落!当初在徐州,若非他悉心救治,俺这条命早就没了!后来俺与二哥能来新野与大哥团聚,也是他默许放行。他对俺们有恩,怎会刻意针对?定是那曹孟德的主意,周都督不过是依令行事!”
他提及旧事,情绪激动,黑脸上泛着红光,蒲扇般的大手挥舞着,引得坐在角落的简雍、孙乾等人纷纷点头。他们或多或少都受过周晏看似随性实则精准的“恩惠”或“便利”。
关羽虽未起身,但也缓缓睁开眼,丹凤眼中精光一闪,沉声道:“三弟所言,不无道理。周都督……非常人。其行事,看似跳脱不羁,内里却自有章法。纵有此局,恐亦非单纯恶意。”他话语简短,却分量极重,表明了他对周晏某种程度的认可甚至钦佩。
刘备将目光投向诸葛亮。这位自己三顾茅庐请来的军师,自出山后,整顿内政,编练新军,手段精干,条理清晰,已让新野气象为之一新。然而,面对北方那位声名赫赫、手段更显诡谲的周大都督,他这位年轻的卧龙,又将如何应对?
诸葛亮感受着堂内众人的目光,尤其是张飞那毫不掩饰的维护与关羽隐含的认可,他手中羽扇轻摇,带起细微的风,拂动了他额前的几缕发丝。他清俊的脸上不见丝毫紧张,反而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眼前这困局,不过是一盘值得玩味的棋局。
他之前拒绝河北招揽,固然是因刘备仁德之名与自己兴复汉室的志向相合,但内心深处,何尝没有存了与那位名动天下的周子宁一较高下的心思?只是他未曾料到,自己刚出山,甚至未及展露锋芒,周晏的“招呼”便已如此凌厉,直指南方核心,搅动风云。
更让他暗自心惊的是,刘备麾下这些核心文武,提及周晏,竟多是感念其恩,而非憎恶其行。这份人心向背,比任何明刀明枪都更值得玩味。
“主公,”诸葛亮开口,声音清朗如玉磬,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翼德将军、云长将军所言,确有其情。周都督行事,超乎俗流,不可以常理度之。他于诸位有恩,是事实;此番布局,搅动荆襄,亦是事实。”
他羽扇微微一顿,目光变得深邃起来:“然,主公以为此局专为针对我等,却也不必过于忧心。北方初定,曹操、周晏重心在于消化河北,恢复元气。南方若铁板一块,固若金汤,反不利于他们休养生息。唯有让荆州、江东乃至我等相互猜忌,纷争不断,他们方能赢得宝贵时间,稳固根基,图谋未来。此乃大势,非独针对主公一人。”
他顿了顿,看到刘备若有所思,继续道:“至于周都督为何似乎格外‘关照’我等……”诸葛亮眼中闪过一丝慧黠的光芒,“或许,正因主公身边,多了亮与元直吧。”
徐庶闻言,抚须点头,接口道:“孔明言之有理。周子宁眼光毒辣,必是看出孔明之才,恐成其南下大患,故欲趁我等根基未稳,先行搅局,令我等无法从容发展。”
张飞听得有些迷糊,挠了挠头:“军师的意思是,周都督是因为忌惮你们,才搞出这么多事?那他干嘛之前还对俺们那么好?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诸葛亮微微一笑,笑容如春风拂过湖面,带着洞察世情的淡然与自信:“翼德将军,这并非矛盾。施恩是手段,制衡亦是手段。于周都督而言,或许两者本就不冲突。他能救将军于危难,是惜英雄重好汉;他能布局困我等于方寸,是谋士之争,各为其主。此人心胸格局,非常人所能揣度。”
他不再纠缠于周晏的动机,转而看向刘备,羽扇指向案上帛书:“主公,刘景升请我等前往襄阳,此正合我意。周都督送来的这份‘大礼’,我们若是不接,岂非辜负了他一番‘美意’?”
刘备精神一振:“孔明已有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