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大都督府后院。
水榭凉亭,清风徐来,吹动池中荷叶,带来些许凉意。周晏没个正形地歪在铺了竹席的胡床上,一只脚趿拉着木屐,另一只光脚丫子则毫无形象地翘着,脚趾还随着远处隐约传来的纺机节奏一勾一勾。
甄宓坐在他身侧,正小心翼翼地剥着一颗冰镇过的葡萄,纤纤玉指染上淡淡的紫色汁液。她听着周晏在那里天马行空地描述着组建庞大船队、探索海外、寻找新作物、甚至与肤色各异番商交易的构想,美眸中异彩连连,既有对新奇世界的好奇,也有一丝对夫君这般“不务正业”的无奈与纵容。
“宓儿你想啊,”周晏就着甄宓的手,一口叼走那颗冰凉的葡萄,含混不清地继续他的“蓝图”,“大海那边,说不定有亩产千斤的粮食,有能治百病的草药,有亮晶晶的宝石矿山……咱们甄家商队要是能第一个打通航路,那利润,嘿嘿……”
他眯着眼,脸上是一种混合着精明与纯粹向往的神采,仿佛已经看到了金山银海。
貂蝉在一旁执着团扇,轻轻为他扇着风,闻言抿嘴轻笑:“夫君这心思,总是飘得那么远。眼下这河北、中原还不够你折腾的?”
“格局,蝉儿,格局要打开!”周晏挥了挥手,一副“尔等凡人不懂”的得意模样,顺手又从蔡琰面前的果盘里捞起一片甜瓜。
蔡琰温柔地看着他,将手中的书卷稍稍拿远了些,免得被他的动作碰掉,柔声道:“子宁所言,虽似奇谈,然古籍亦载海外有仙山奇物。若真能惠及百姓,倒也是一桩功德。”
她怀里的周羽灵咿呀学语,伸出小手想去抓父亲晃动的脚趾。旁边的吕玲绮则有样学样,也试图去脱自己的小绣鞋,被貂蝉笑着按住。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脚步声传来。贾诩那如同影子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水榭入口处,仿佛他一直就站在那里。
周晏咀嚼的动作顿了顿,脸上那闲散的笑容淡去几分,他保持着歪靠的姿势,只是眼神瞥了过去。
贾诩微微躬身,声音平淡无波,如同在报告一件寻常公务:“都督,荆州变天了。丞相请您即刻过府。”
亭内瞬间安静下来。甄宓剥葡萄的手停在半空,貂蝉摇扇的动作缓了下来,蔡琰将女儿往怀里拢了拢。就连懵懂的小羽灵和玲绮,也似乎感受到气氛的变化,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大人们。
周晏脸上看不出太多惊讶,只是嘴角扯动了一下,似笑非笑。他将嘴里最后一点瓜瓤咽下,拍了拍手,利落地从胡床上翻身坐起,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点燃了两簇名为“兴奋”的火焰。
“终于来了。”他嘀咕一句,像是期待已久的猎手听到了猎物的动静。他站起身,很自然地接过貂蝉递来的湿帕子擦了擦手和嘴,又顺手揉了揉两个女儿的脑袋。
他看向蔡琰,语气轻松,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交代:“文姬,家里就交给你了。我们要南下了。”他又对甄宓和貂蝉笑了笑,“放心,没事,就是去活动活动筋骨。我会给你们写信的。”
说完,他不再留恋这亭中的温馨与凉意,抓起搭在旁边栏杆上的外袍,随意往肩上一披,便跟着贾诩,步履轻快却又带着一种奇特的沉稳,向外走去。
阳光将他略显凌乱的发丝和松垮披着的外袍边缘染上一层金边,那背影,与方才那个吃着水果畅想海外的不羁青年判若两人。
**丞相府,议事堂。**
烛火通明,将曹操的身影投在巨大的舆图上,拉得异常高大。他手中捏着一封帛书,正是赵云自宛城发出的八百里加急。
“子龙与元让已动身了。”曹操的声音在寂静的堂中响起,听不出喜怒,“蔡瑁动作很快,刘景升……看来是彻底去了。荆州,如今是个空壳子,就等我们去接手。”
周晏踱步到舆图前,目光在上面迅速扫过,手指无意识地在襄阳的位置敲了敲,随即滑向江夏,又瞥了一眼江东。
“空壳子也得快点吃下去,免得被苍蝇盯上。”他语气带着点惯有的调侃,眼神却锐利,“诸葛亮不是傻子,蔡瑁能封锁消息一时,封锁不了一世。江夏那边,恐怕已经闻到味儿了。”
郭嘉裹着裘袍,靠在椅背上,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依旧清亮:“子宁所虑甚是。刘备若反应够快,或许会尝试强行西进襄阳,但更可能……他会选择南渡。这才是最麻烦的。”
荀攸抚须沉吟:“南渡……荆南四郡,地广人稀,蛮汉杂处,若让其站稳脚跟,假以时日,必成心腹之患。”
“所以,速度是关键。”周晏接过话头,手指重重点在襄阳,“我们要以最快的速度,在刘备反应过来、做出最正确选择之前,彻底消化掉襄阳、南郡,然后……”他的手指横向划过,直指江夏,“堵死他北上的路,把他南渡的代价,提到最高!”
曹操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堂下核心的几人:“既然如此,也不必再等。明日卯时,大军开拔!文若留守许都,统筹粮草;仲德协助子孝,稳固后方;公达、奉孝、文和随军参赞。”他最后看向周晏,语气带着绝对的信任,“子宁,此番南下,军政调度,临机决断,你多费心。”
周晏拱了拱手,脸上那点兴奋收敛起来,化作一种沉静的专注:“明白。”
**翌日,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
邺城北门洞开,火把如龙。曹操金甲红袍,立于麾盖之下。周晏依旧是一身半旧的都督常服,骑在马上,身形随着马匹的移动微微晃动,似乎还没完全睡醒,但那双眼睛在晨曦微光中,却亮得惊人。
郭嘉被安置在一辆铺设厚软的马车里,贾诩与荀攸骑马跟在他身侧。军中大将几乎都早已先行,此刻随行的乃是中军精锐。
没有冗长的誓师,没有煽动的言语。曹操只是缓缓拔出腰间长剑,向前一指。
“出发!”
马蹄声、车轮声、甲胄碰撞声,汇成一股低沉的洪流,涌出邺城,向着南方,向着那片即将被战火与权谋彻底点燃的土地,滚滚而去。
周晏回头,望了一眼在晨曦中显出轮廓的邺城城墙,望了一眼大都督府的方向。那里有他的家,他的牵挂。但此刻,他更多的是一种即将直面强敌、落子博弈的亢奋。
“诸葛亮,周瑜……咱们的牌局,现在正式开始。”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混合着挑战与期待的弧度,一夹马腹,汇入了南下的铁流之中。
天光渐亮,照在这支沉默而坚定的军队身上,也照在南方那片风云激荡的天空下。襄阳的变局,如同第一块倒下的多米诺骨牌,即将引发一连串席卷天下的连锁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