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姐,导航说前面就到岔路口了,剩下的路得步行。”李娜揉着被颠得发麻的腿,看着窗外蜿蜒的石阶,“这地方也太偏了,周老确定这儿有会‘盘金绣’的老艺人?”
苏晚把照片小心翼翼地夹回书里,抬头望向远处云雾缭绕的村寨:“顾老的笔记里写着,三十年前有位姓沈的绣娘,能把金丝线绣出流水的质感,就隐居在这片山里。”她背上装着绣绷和丝线的帆布包,“走吧,越是偏的地方,才越可能藏着真东西。”
石阶上长满了青苔,雨后湿滑难行。苏晚走在前面,帆布鞋踩在石头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她的目光不时扫过路边的植物——崖壁上的老藤缠着古树,野菊开在石缝里,这些鲜活的意象都被她默记在心里,或许能成为“缠枝记”的新灵感。
“你看那户人家!”李娜忽然指着山腰处的吊脚楼,木质的栏杆上挂着一排排五颜六色的绣品,在风里轻轻摇晃,像一串流动的彩虹。
苏晚加快了脚步,走近了才发现,那些绣品全是孩童的虎头鞋,鞋面上的老虎眼睛用黑色丝线绣出,透着一股憨态可掬的灵气。吊脚楼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咔嗒咔嗒”的纺车声,混着老人哼唱的小调。
“有人在家吗?”苏晚轻轻叩门。
纺车声停了,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探出头来。她穿着靛蓝色的土布褂子,袖口和领口都绣着细密的缠枝纹,手里还捏着一根银针。“你们是……”老人的口音带着浓重的乡音,眼神却清亮得很。
“我们是来寻访刺绣手艺的,”苏晚拿出《绣谱》,指着其中一页,“听说这里有位沈婆婆,擅长盘金绣?”
老人的目光落在《绣谱》上,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朵菊花:“我就是沈秀兰。这书……你是顾老头的徒弟?”
苏晚又惊又喜,连忙点头:“顾老是我的前辈,他说您的盘金绣能‘以线代金,以针代笔’。”
沈婆婆把她们领进屋里,堂屋的墙上挂满了绣品——有凤穿牡丹的被面,有鲤鱼跃龙门的门帘,最显眼的是一幅百鸟朝凤图,金线在红色绸缎上流转,仿佛真有阳光洒在鸟羽上。
“盘金绣讲究的是‘金有骨,线有魂’,”沈婆婆从樟木箱里取出一卷泛黄的绣绷,上面是未完成的孔雀图,“你们看这孔雀尾,得用三根金线拧成一股,绣的时候手腕要稳,像水在石头上流那样,不能急。”
苏晚凑近细看,发现金线的走向果然像山涧的溪流,转折处有细微的起伏,让孔雀尾羽有了立体感。她忽然想起陆时砚送的那套绣绷,弧度恰好能贴合手腕的转动,原来真正的刺绣,连工具都藏着人体工学的智慧。
“可惜啊,现在没人学了。”沈婆婆叹了口气,手指拂过绣品上的金线,“年轻人嫌这活又苦又慢,赚不了大钱。我这双手,怕是绣不动几年了。”
苏晚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她拿出自己带来的亚麻布和丝线,在沈婆婆的绣绷上试着绣了一段藤纹,用的是顾老教的“虚实法”,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太‘正’了。”沈婆婆拿起她的绣活,摇了摇头,“藤是野的,线也得带着点野气。你看这山里的藤,哪有长得规规矩矩的?”老人接过银针,在藤纹的转折处加了一针斜线,原本拘谨的纹样忽然活了过来,像被风吹得晃了一下。
苏晚茅塞顿开。原来她一直追求的“生命力”,就藏在这些不刻意的“瑕疵”里。
傍晚时分,山上下起了小雨。沈婆婆留她们吃饭,灶台上炖着腊肉炖笋,香气混着柴火的烟味,让人心里暖暖的。老人给她们讲年轻时走村串户做绣活的经历,说那时候的姑娘出嫁,陪嫁的绣品得绣满三年,一针一线都是心意。
“现在的机器绣得再快,也绣不出那份心思。”沈婆婆看着苏晚带来的“缠枝记”设计稿,忽然眼睛一亮,“你想把藤编和刺绣结合?这主意好!当年我娘就用藤条做过绣绷的骨架,说这样绣出来的花有劲儿。”
苏晚连忙拿出本子记下,笔尖在纸上飞快地游走,把老人说的“藤骨绣魂”理论都记了下来。李娜在一旁拍视频,镜头里,沈婆婆的银发在油灯下泛着光,手里的银针穿引着金线,像在编织一个即将失传的梦。
夜里,苏晚躺在吊脚楼的竹床上,听着窗外的雨声和沈婆婆隐约的咳嗽声,心里有些沉甸甸的。她翻出手机,给陆时砚发了条消息:“找到沈婆婆了,她的盘金绣很惊艳,但身体不太好,绣坊也快维持不下去了。”
很快收到回复:“地址发我。”
苏晚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定位发了过去。她知道陆时砚的意思,却不想欠他太多。可看着沈婆婆那双手——指关节因为常年握针而变形,指甲缝里嵌着洗不掉的丝线颜色,她又觉得,能让这门手艺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第二天清晨,苏晚跟着沈婆婆去采染线用的植物。山间的晨雾还没散,露水打湿了她们的裤脚。沈婆婆指着一种开着紫色小花的植物说:“这是‘蓝靛’,染出来的布不容易褪色,当年给土司家绣嫁衣,都用这个。”
苏晚摘下一朵蓝靛花,别在帆布包上,忽然觉得这次寻访不仅是为了“缠枝记”,更是为了接住那些正在消失的传统。就像顾老说的,设计师不只是创造者,更该是传承者。
离开村寨时,沈婆婆送了她们一幅半成品的盘金绣藤纹。“丫头,”老人握着苏晚的手,掌心粗糙却温暖,“手艺就像山里的藤,得有人浇水,才能爬得高。”
苏晚用力点头,眼眶有些发热:“您放心,我一定会让更多人看到它的美。”
汽车驶下山时,苏晚回头望去,沈婆婆还站在吊脚楼前挥手,她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融进那片浓绿里。李娜忽然指着前方:“那不是秦助理吗?他怎么来了?”
苏晚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秦峰正站在山脚下的停车处,身边还跟着两个工人,正从车上卸下来几台崭新的纺车和一捆捆的丝线。
“陆总说,”秦峰迎上来,递过一张清单,“这些设备和材料,算是陆氏旗下非遗保护项目的捐赠。沈婆婆的绣坊要是愿意,陆氏的文创部门可以帮着推广产品。”
苏晚看着清单上的“盘金绣技艺传承基金”字样,忽然明白了陆时砚那句“地址发我”的意思。这个总是沉默的男人,从不会说漂亮话,却总能用最实在的方式,为她想保护的东西撑起一片天。
“替我谢谢他。”苏晚的声音有些哽咽。
秦峰笑了笑:“陆总还说,让您专心学手艺,别的事不用操心。”
汽车重新驶上盘山公路,苏晚把沈婆婆送的绣品小心地铺在腿上。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金线在布面上流转,像有一条金色的小溪在缓缓流淌。她知道,这次寻访之旅不仅找到了刺绣的技法,更找到了让传统活下去的希望。
而这份希望里,有沈婆婆的坚守,有顾老的指引,还有陆时砚不动声色的守护。就像她设计里的藤与绣,骨与魂,缺一不可。
“李娜,”苏晚忽然开口,眼底闪着光,“我们下次来,把藤编的材料也带来,我想试试沈婆婆说的‘藤骨绣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