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天门的夜风裹着琼花碎瓣,劈头盖脸砸在李靖的连环甲上。他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甲胄下的中衣早已被冷汗浸透,黏在背上像块浸了水的云缎。刚从凌霄宝殿出来时,玉帝那番关于“千年寒桂茶”的话还在耳边碾磨,此刻站在朱漆门楼下,望着云海翻涌的方向,他忽然觉得这镇守了几百年的南天门,竟比斩龙台的刀还要冷上几分。
“父亲!”
一声脆喝惊飞了檐角栖息的夜鸦。李靖抬头,正见哪吒脚踏风火轮从云阶上俯冲而下,混天绫在身后甩出一道猩红的流光,差点卷到门柱上悬挂的镇天灯。没等他开口,红绸甲胄的少年已“砰”地撞进怀里,腰间的乾坤圈硌得他肋骨生疼。
“混账!”李靖低声呵斥,余光扫过空荡荡的值守台,脸色愈发阴沉,“南天门是天庭颜面,你当是陈塘关的儿戏场子?十回有八回不见你人影,若再让我发现擅离职守——”
“是陛下宣我!”哪吒慌忙后退半步,风火轮“嗖”地收进乾坤圈,发梢上的夜露还在往下滴,“刚从通明殿过来,说玉帝要单独召见。”
李靖的瞳孔骤然收缩,下意识望向凌霄宝殿方向。琉璃瓦顶在月光下泛着冷玉般的光,殿角的蟠龙柱仿佛在阴影里转动着眼眸。想起方才玉帝问起“水族调兵”时,指尖划过案头那叠血状的模样,他忽然有种被人拎起盔甲吊打在南天门的错觉。
“上次押解水兵去广寒宫,你和吴刚差点掀了桂花林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李靖压下心头翻涌,声音放软了三分,手掌却不自觉按上腰间的玲珑塔,“此次面圣,少耍你那火尖枪脾气,陛下问什么答什么,别添乱。”
哪吒梗了梗脖子,正欲分辩,却看见父亲鬓角的白发在风里飘得刺眼。记忆突然回到七百年前,陈塘关前,父亲举着玲珑塔要砸他的场景——那时他不懂父亲为何宁可亲手杀子,也要守这天条,直到后来在天庭当差,才渐渐明白,有些铠甲一旦穿上,就再难脱下。
“陛下找您,是不是……”哪吒忽然凑近,压低声音,眼底闪过一丝期待,“是不是谈了天蓬元帅的事?”
李靖的眉峰瞬间拧成铁锁。昨夜在天王府,这孩子红着脸说“中坛元帅不过看门,天蓬元帅才能统水兵”的话,此刻又在耳边炸开。他望着儿子甲胄上崭新的鎏金纹饰,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披上连环甲时,也是这般急切地想要证明什么,却不知这三界的官印,从来不是风光的令牌,而是沉甸甸的锁链。
“陛下没提。”李靖别过脸,望向云海深处的波光,“倒是问起南天门的值守,说近日有‘故人’来访。”
哪吒的身子猛地绷紧,混天绫无意识地在掌心缠了两圈:“是、是那只猴子?”
李靖默然点头。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场景,是每个守将的噩梦,尤其南天门,那根被金箍棒砸裂的天柱,至今还缠着太白金星的封印。此刻想起玉帝说“孙悟空到了通明殿”,他注意到儿子的指尖在微微发抖——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三太子,也有害怕的东西。
“别怕,太白金星替你挡下了。”李靖忽然伸手,拍了拍哪吒的肩膀,金属护手的凉意透过红绸甲胄,“但值守之责,重于泰山。你如今穿着中坛元帅的甲,便该明白,这天下最锋利的不是你的火尖枪,是这扇门后的万千生灵。”
哪吒抬头,撞见父亲眼中罕见的温和,忽然有些不自在。他咳了一声,后退半步:“知道了知道了,您总把我当三岁孩童。陛下还等着呢,我先走了。”话音未落,风火轮已“呼”地展开,混天绫卷着琼花碎瓣,眨眼间便化作天际一道猩红的流光。
李靖望着儿子的背影,忽然想起他七岁那年,赤着脚在东海闹海的模样:小小的身子踩着风火轮,举着火尖枪大喊“我乃灵珠子转世”,那时的他,眼里只有浩瀚大海,哪知道这天上的云,每一朵都藏着雷霆。
凌霄宝殿内,玉帝斜靠在九龙沉香榻上,手中的《天庭晚报》正哗啦啦翻页。头版“南海龙王贪腐案”的朱砂批注还未干透,油墨香混着案头千年寒桂茶的清苦,在殿内缓缓流淌。
“参见陛下,哪吒来迟,罪该万死!”
少年的声音带着风火轮的余韵,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玉帝抬眼,只见哪吒单膝跪地,混天绫还在肩头轻轻摇晃,像条刚跃出海面的赤鳞鱼。
“起来吧。”玉帝放下报纸,指尖划过案头叠得整整齐齐的弹劾折子,“在南天门碰到你父亲了?他说什么了?”
哪吒慌忙起身,甲胄相撞声里带着一丝仓促:“父亲叮嘱臣,要严守南天门,不可有半分懈怠,尤其……尤其要防着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