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霜露并不是广寒宫送来的。
王勃从支支吾吾的于成那里很快得知,是太白金星府上送来,完全是体恤王勃军务繁忙。
“卯初时小的去巡帐,见这匣子搁在帐角石案上,附了张素笺。”于成摸出半幅被晨露洇湿的宣纸,瘦金体小楷在水汽中洇开:\"子安初掌天河,特赠新茶醒神,玄霜疗甲。太白金星字。
王勃的手指在素笺上顿了许久,向于成吩咐道:“去把军需官找来,咱们共同把这些东西都登记造册。”
他突然转身钻进帐内,案头摊开的《天河防务图》上,新画的医所标记旁还留着昨夜的墨渍。于成欲言又止,靴跟在帐内青砖上碾出细响:“将军,这些您还是先用膳吧。”
“你可知广寒宫特产例属贡品?”王勃猛地转身,案头烛台被袖风带得轻晃,“《天条疏议》卷十三明载:'诸将收受贡品逾十斤者,论私交外邦罪。'昨夜你随我把将军府改作医所,水兵们看在眼里的是'同袍共苦',如今帐前堆着这些,他们会怎么想?”
于成低头盯着靴面:“可太白金星的心意……有的体恤咱愿不愿意都得要啊!”
“体恤?心意?这都是哪里来的规矩,我王勃是不会要的,不管是谁送的!”王勃突然冷笑,指尖划过檀木匣边缘,“若今日收了这两小瓶,明日便有十箱百箱的'心意'堆在帐前。去年天枢将军收了西海龙王的珊瑚笔架,三个月后便因'私受海产'遭纠察灵官弹劾,你们难道没有传达?”
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军需官陈立气喘吁吁地掀帘而入,腰间玉牌还挂着未褪的晨露。他看见满地狼藉时眼皮猛跳,膝盖一弯便要跪下,被王勃抬手止住:“不必多礼,咱们现在开始对昨晚到现在这军帐内外所有物品进行登记造册,不得有误!”
“这……”军需官愣住了。这可是多少年来的头一遭。
“于成,你替我笔录。”狼毫在砚台里重重一蘸,墨汁溅在《天河防务图》的星河道上,“今日卯初,末将于中军帐前查获疑似广寒宫特产物资若干,已命军需司逐件验真。其中太白金星所赠寒桂茶、玄霜露二物,另置檀木匣封存,待呈送天庭纠察灵官核验。”
于成握笔的手顿住:“将军要把太白金星的礼物也报上去?还……还要报纠察灵官?”
“自然。”王勃笔尖未落,目光却飘向帐外正在整队的水兵。
于成望着将军转身时袍角带起的风,突然发现案头那本翻旧的《孙子兵法》,在“令之以文,齐之以武”的批注旁,新添了行小字:“文者,不避亲贵;武者,不忌宵小。”晨光从帐顶缝隙漏下,恰好照在那行墨迹未干的字上,像落在天河里的星子,明明灭灭。
当第一声操练的金锣响起时,王勃已换好半幅甲胄,肩甲上的水纹雕花还带着昨夜推演时的海盐气息。他掀帘走向校场,路过满地狼藉的礼盒时,忽听得身后于成轻声道:“将军就不怕纠察灵官查下来,牵连到太白金星?他可是您的恩师啊!”
王勃驻足,望着校场中央新立的“同袍“木牌,晨光中,几个伤兵正互相搀扶着前来观礼。他摇了摇头,横下一条心,说:“真金不怕火炼。太白星君若真清白,自会懂我为何要把他的礼物也送上去——”
他忽然转身,朝于成扬起半片验真符:“你看这符,遇假货冒青焰,遇真货燃金焰。天河的水,容不得半点泥沙;这天河水兵的将军,更容不得自己心里有半分偏私。”
晨雾渐散,校场传来水兵们整齐的呼号声。王勃望着远处医所飘起的药香,忽然想起他的那篇《滕王阁序》中写的“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他虽然记不得过去,只能通过学习,重新把过去的事像把砖码进窑里一样码进脑子。壮志豪情,无论如何,他也不该忘记。若忘记了,岂不就是豪言壮语一场么?
军需官与于成的脚步声渐远,帐前的礼盒正被一一搬离。王勃摸了摸袖中那半幅素笺,太白金星的瘦金体在掌心发烫。他忽然轻笑,指尖划过“醒神”“疗甲”四字——醒的何止是神,疗的何止是甲,这天河的水,终究要靠千万个不避青白的“醒”与“疗”,才能荡涤出朗朗乾坤。
校场中央,值日牙将已整队完毕。王勃甩袖走向点将台,靴底碾碎一块不知何时落在路上的仿冒冰晶,碎末飞溅间,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混着晨钟,在天河水面荡开:
“今日起,凡送礼盒者,不论真伪,一概登记造册;凡收礼盒者,不论官阶,一概视作待查。天河水兵,只认水战时的袍泽之谊,不认军需外的琉璃虚华!”
“只认水战时的袍泽之谊,不认军需外的琉璃虚华!”参训队伍们齐声高喊,声音久久在军营中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