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成能垂眼盯着水牢里的青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净坛使者玉佩。铁栏杆外传来皮靴叩地的声响时,他故意扯松衣领,仰头靠在石壁上,水珠顺着凹凸不平的石面滑进衣领,激得他打了个寒颤——但这寒颤在抬起头时已化作满脸痞气。
“别拿什么先生吓我,”他扯着嗓子喊道,声线里带着刻意的沙哑,“你们快放我出去。”喉结滚动间,他余光瞥见吕不韦停在三步外,袖口的“吕”字暗纹在火把下若隐若现。此刻正盯着他,目光像秤砣般沉沉地压过来。
吕不韦的拇指蹭过掌心的茧子——那是常年握竹简磨出的痕迹。他看着猪成能刻意绷紧的下颌线,露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笑,说“我爹当年在高老庄……”。笑容中多了几分跋扈,像块浸了油的牛皮,滑不溜秋又硬邦邦。
“子安,”他转身时故意放柔声音,甲胄在转身时发出轻响,“去外面说吧。”
水牢的湿气钻进衣领,他想起今早收到的密报,喜鹊大桥的石料商又送了三车碎砂石,而太白金星的折子还在御案上搁着。
王勃跟着踏出牢门时,靴底碾过一块碎石。他盯着吕不韦的后颈,那里有块淡淡的疤,是毕业演武时被他用木剑划破的。此刻这人的肩背比当年宽厚许多,却在叹气时塌了下去,像座年久失修的桥。
“天河分院建在水军大营,”吕不韦捏着车帘的手顿了顿,“将来若有学员犯错……”
“关在哪里不重要,”王勃的声音像块冷铁,“重要的是罚当其罪。”
猪成能在牢里踢飞一块石子。他摸出怀里的蜜饯,咬开时甜浆粘在齿间——这是今早送饭的小兵偷偷塞的,那孩子的爹在净坛使者麾下当过差。他舔着指尖想,吕不韦昨晚让人捎的话还在耳边打转:“坚持住,太白大人的折子就要批下来了。”
他忽然笑出声,笑声在水牢里荡出回音,惊飞了墙角的蝙蝠。
王勃盯着吕不韦袖口的暗纹,忽然想起毕业时那行瘦金体:“慈不掌兵,义不理财。”那时吕不韦正往他的《孙子兵法》扉页题字,砚台里的墨香混着窗外的蝉鸣,远处传来演武场的金鼓声。此刻车外的风卷着沙尘,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战鼓般一下下撞着肋骨。
“违抗军令,纵容属下,”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从胸腔里蹦出来,每个字都带着冰碴子,“按律当斩。”
吕不韦的指尖在石墙上划出一道水痕,像条蜿蜒的小蛇。猪成能是净坛使者儿子,这事整个天庭都知道,上个月太白金星还在宴席上夸他“虎父无犬子”。
“孔圣人云亲亲相隐,”吕不韦的声音软下来,却带着刺,“子安饱读诗书,当知礼法大于刑律。”他看见王勃的眉峰挑了挑,那双总在沙盘前画阵图的手,此刻正捏着腰间的玉珏——那是韩信亲赐的将令珏。
猪成能在牢里数着滴水声。第一百零八滴落下时,他听见牢门吱呀响了。进来的小兵垂着眼,把食盒放在石台上时,袖口滑出一角纸边。“吕大人说,”小兵的声音低得像蚊子,“今晚子时会有动静。”猪成能挑了挑眉,用筷子戳开包子,里面果然藏着半块蜜蜡,上面刻着个“忍”字。
王勃在烛火下翻开《天条疏议》,指尖停在“亲亲相隐”那页。竹简边缘磨得发毛,那是他当年备考时翻烂的。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子时三刻。他想起韩信曾攥着他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他的皮肉:“治军如烹小鲜,忌优柔,忌心软。”案头的沙漏漏下最后一粒沙,他猛地合上竹简,震得烛火晃了晃。
“明日卯时,”他对着铜镜整理甲胄,声音被金属的冷意浸透,“带猪成能去军法处。”镜中的人眼神如刀,鬓角却添了几根白发——
猪成能被拖进军法处时,阳光正斜斜地切过门槛。他看见王勃端坐在正位,甲胄上的金线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你可知罪?”王勃的声音撞在廊柱上,惊起几只麻雀。
猪成能梗着脖子不说话,余光却扫向门口。吕不韦说过,太白大人的折子今早会递进去,此刻该有钦差快马加鞭赶来才对。
“好,”王勃的声音忽然拔高,令牌拍在案上发出脆响,“本将军就成就你这块硬骨头!”
猪成能的瞳孔猛地收缩。他看见王勃手中的令牌在晃,那是“斩立决”的令牌,边缘刻着的饕餮纹张着大口,像要把他吞进去。“等等!”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破了音,膝盖重重磕在青石板上,“我知罪!我愿意赔偿……”
王勃别过脸去。他听见猪成能的哭喊声像团乱麻,在军法处的廊间绕来绕去。指尖的玉珏硌得掌心发疼,他忽然想起韩信最后那次训话,老人拄着拐杖,在点将台上说:“将士们看的不是你有多宽厚,是你有多公正。”
刀斧手拖走猪成能时,他的腰带散了,净坛使者玉佩滚到王勃脚边。王勃盯着那枚玉佩,上面的莲花纹被磨得发亮,想起猪成能曾说这是他满月时父亲送的。远处传来一声闷响,他弯腰捡起玉佩,放进怀里——回头让人送去净坛府吧,他想。
吕不韦站在军法处外的槐树下,看着亲兵抬着尸体经过。他摸出袖中的密折,上面“军法司”三个字被朱砂圈得通红。风起时,槐树叶簌簌落下,盖在他袖口的“吕”字上,像片褪了色的旧疤。
王勃解下甲胄时,天已擦黑。案头摆着新送来的《天河分院营建图》,“军法司”的位置用朱砂标得醒目。他摸出怀里的玉佩,对着烛火看了会儿,忽然抽出佩剑,剑光一闪,玉佩碎成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