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铜鹤香炉正吐着九缕青烟,太白金星刚把净坛使者猪悟能送来的斋天仪仗清单卷好,传奏仙官就隔着琉璃屏气喘吁吁地喊:“金星大人,天河分院急奏!”
玉案上的奏折用的是天河特有的冰蚕丝笺,展开时还带着点水汽。金星捻着山羊须扫了两眼,指尖的云纹玉戒突然凝住——那奏折末尾的署名是“天庭学院天河分院第三期学员 包拯”。
“胡闹!”金星把奏折拍在案上,墨字里“摩昂擅率两千学员兵发广寒宫,冻毙千余,遭吴刚伏击后仅余百人”的字眼刺得他太阳穴直跳。更让他心惊的是那句“摩昂回营后以‘寒地拉练’奏报天庭,欺瞒天听”。
“传包拯。”金星按了按眉心,殿外的仙吏刚要应声,他又补了句,“让他卸了学员甲,穿常服来。”
半个时辰后,穿青布襕衫的包拯站在了紫宸殿的白玉阶下。这学员生得面如墨玉,额间一点月牙白痕在殿内珠光下显得格外分明。
金星劈头就问:“你奏本里说摩昂院长私伐广寒宫,可有实证?”
“回金星大人,”包拯的声音像敲在铁砧上,“腊月廿三丑时,摩昂以‘紧急拉练’为名点兵,未持天河水师主将王博的虎符令箭,此为擅动;广寒宫凌晨气温低至零下三百六十度,学员未备寒魄甲,冻死者三百二十七人,冻伤八百余,此为草菅;吴刚率月桂仙卫伏击时,学员阵列散乱,因摩昂战前扬言‘教训吴刚那醉鬼’,此为挟私报复;战后造册,竟将‘兵败’写成‘寒训损耗’,报给天枢院的伤亡数字少记九百人,此为欺瞒。”
他每说一条,就从袖中取出一卷绢纸,依次摆在阶前:点兵记录、冻伤学员的诊疗手札、月桂仙卫的巡逻日志抄本、两份数字迥异的伤亡奏报。金星看着那叠证据,捻须的手指渐渐收紧——这包拯不仅敢参,还查得如此滴水不漏。
“你既知是紧急拉练,”金星的声音沉了些,“为何作为三期学员,既未参加日常训练,也未随队出征?”
殿内的玉漏滴了三声,包拯才抬起头,目光直撞进金星的眼睛。
“天河水师新军大营条令第二十七款:‘凡军事行动,无论训练征伐,必凭主将手谕方可调动。’摩昂点兵时,末将曾问调令何在,他说‘院长之令即调令’。末将当时回禀:‘学员虽微,亦知将令如山,无主将手谕,不敢从命。’”
“好一个‘不敢从命’!”金星猛地站起身,紫袍带起的风把案上的奏折吹得哗啦响,“你一个学员,敢抗院长之令?”
“金星大人,”包拯的膝盖在白玉阶上磕出声响,却挺得更直,“学生不敢抗命,只知天条大于将令。当年天蓬元帅因调戏嫦娥被贬凡尘,今日吴刚守广寒宫乃天庭钦定,摩昂若因私怨兴兵,便是坏了三界规矩。两千学员里,有三百零七人是各仙山选送的幼苗,他们的魂魄此刻还在枉死城等着天庭给个说法!”
这话像一记重锤砸在金星心上。他想起五百年前自己奉玉帝旨意查天河水师贪墨案时,也曾见过这般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愣头青。可如今不同了,摩昂背后牵扯着关系错综复杂,一旦彻查,天庭学院怕是要动荡半年。
“包拯啊包拯,”金星重新坐下,语气软了些,“你可知兵凶战危,军中向来讲究权变。广寒宫本就苦寒,拉练折损些人马,有时也是……在所难免。”
“在所难免?”包拯的声音陡然拔高,“金星大人请看这个!”他举起一卷染着暗红冰碴的布片,“这是冻死的学员李丙的束腰,他死前把冻掉的手指咬在嘴里,想留着回师门交差!还有这个——”
另一卷展开是片月桂叶。
金星看着那布片上的血冰,突然觉得殿内的暖玉地砖都透着寒气。他想起自己当年做弼马温时,也曾为几匹天马的死伤跟御马监争执不休,可那时自己只是个芝麻小官,而眼前这个学员,竟敢在他这个太白金星面前,把天河水师的脓疮剜开来晾。
“你非要揪着这事不放?”金星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摩昂已上了折子,说此次拉练是为磨练学员心志,伤亡数字正在核补。你若此时再闹,怕是……于你自身不利。”
“学生不求有利。”包拯磕下头去,额头在白玉阶上留下一个淡淡的印子,“只求天庭给死伤学员一个公道,给天条一个交代。若因弹劾重臣而被调离分院,甚至被开除仙籍,学生也认了——但学生敢问金星大人:若今日纵容摩昂欺瞒,他日是否所有将领都可‘拉练’为名,行私斗之实?天庭的法度,又该置于何地?”
殿外突然刮起一阵风,把檐角的风铃吹得叮当作响。金星望着阶下那个挺直的背影,突然想起民间传说里那个日断阳夜断阴的包青天。看来这因果轮回,果然半点不差。
“你先回去吧。”金星摆了摆手,声音有些沙哑,“奏折我会呈给玉帝,至于如何处置……你且等消息。”
包拯叩了三个头,起身时额角的月牙痕似乎更亮了些。他转身走出紫宸殿,青布襕衫在仙云缭绕中像一片不肯弯折的铁叶。
金星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才拿起案上的朱砂笔。笔尖悬在奏折上空许久,最终却没落在弹劾的字句上,而是在空白处写下一行小字:“天河分院学员包拯,刚正过甚,恐难容于军旅,宜调往……”
写到这里,他忽然把笔一扔,长叹一声。窗外的天河正泛着粼粼波光,可他知道,从包拯递上那封奏折开始,这看似平静的天庭,已经掀起了一场看不见的风浪。而那个黑脸学员的命运,此刻就像他案头那支悬而未落的朱砂笔,悬在了整个天庭的目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