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河水声呜咽,卷着千年不化的寒冰撞在暗礁上,溅起的水花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银光。
斗战胜佛立在岸边一块黑黢黢的礁石上,金箍棒斜插在沙里,棒身流转的金光被河雾晕染得有些朦胧。他身后的沙悟净正低头擦拭着琉璃盏的碎片——那是他新近从河底淤泥里打捞上来的残片,边角还沾着暗红色的锈迹,像极了当年被他失手打碎时溅出的血珠。
“沙师弟,你说这天理院,当真能比天庭靠谱?”孙悟空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金铁相击的质感,“当年俺老孙大闹天宫时,玉帝老儿的凌霄殿都被俺掀了顶,也没见哪路神仙敢说句公道话。如今换个名头叫‘天理院’,难不成就能长出火眼金睛?”
沙悟净把最后一块碎片放进怀里,抬手拂去僧袍上的沙尘。
“大师兄修成佛位后,倒比从前多了些顾虑。”他转过身,月光照亮他脖颈间那串骷髅项链,每一颗骷髅的眼窝都盛着细碎的星光,“但总得试试。就像这流沙河,看着风平浪静,底下的暗流从来没停过。咱们不先投块石头,怎知水有多深?”
河水突然翻涌起来,一只青灰色的巨龟从水底浮起,背上驮着个褪色的木匣。沙悟净弯腰接过木匣,打开时里面露出一卷泛黄的宣纸,上面用朱砂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那是他这些年在流沙河底整理的卷宗,记着西天路上遇到的每一个妖精的来历与罪证。
“你看这奎木狼星,”沙悟净展开其中一页,指尖点在“波月洞”三个字上,“当年在宝象国,他把百花羞公主锁在洞里十三年。那公主本是披香殿的仙女,只因与他有私情便被贬下凡,他倒好,私自下界占山为王,还把人家困在洞里当压寨夫人。”
孙悟空嗤笑一声,抬脚踢飞脚边一块碎石,石子破空而去,在河面激起一串涟漪:“私通?天庭的神仙们最会来这套。当年天蓬元帅不过是调戏了嫦娥,就被打下凡间变成猪胎;这奎木狼睡了披香殿的仙女,反倒能在凡间当妖精大王,哪有半点公道?”
“更可恨的是他杀了那两个宫女。”沙悟净的声音沉了下去,骷髅项链在他胸前轻轻晃动,“百花羞公主放了唐僧,他竟把气撒在两个无辜宫女身上,活生生剜了心。后来要吃唐僧肉时,连俺老沙都看得出来,他那不是饿,是骨子里就带着狠戾。”
河水突然剧烈翻涌起来,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要从河底钻出。沙悟净抬手按住水面,掌心泛起淡淡的蓝光,河浪瞬间平息下去。他从木匣里抽出另一张纸,上面画着个披红挂绿的神像,神像脚下踩着团火焰,正是奎木狼星在天庭的神职画像。
“可天庭是怎么罚他的?”沙悟净把画像举到月光下,墨迹在月色里泛着诡异的光泽,“罚去太上老君的炼丹炉前烧火,说是罚,实则是带薪休假。老君那炉子早就不用了,他每天在那儿喝着仙酒打瞌睡,比在天上当星宿还自在。这种处罚,简直是拿三界的性命当笑话。”
孙悟空突然从礁石上跳下来,金箍棒“噌”地一声从沙里拔出,棒身的金光刺破河雾:“就该拿这夯货开刀!俺老孙成佛前见他一次打他一次,成佛后倒让他逍遥了这些年。师弟你说,这天理院要是连他都治不了,还有脸管俺的金箍棒?”
“正是这个道理。”沙悟净把画像折起来塞进怀里,从袖中取出一卷诉状,宣纸在手里簌簌作响,“告奎木狼有三利:其一,他罪行确凿,私通仙女、非法拘禁、残害生灵、意图谋害唐僧,桩桩件件都有证人;其二,天庭对他处罚不公,三界早有怨言,告他一状能顺民心;其三,他后台不硬,既不是玉帝亲信,也不是佛祖门生,天理院判起来没那么多顾忌。”
他顿了顿,低头看着诉状上的墨迹:“最重要的是,咱们得看看这天理院到底是讲天理,还是讲天庭的面子。若是他们还像当年那样轻描淡写,那往后东海龙王再来告俺们,俺们就能指着奎木狼的案子问他们——凭什么神仙犯了滔天大罪能轻罚,俺们护唐僧取经反倒成了罪过?”
孙悟空把金箍棒往地上一顿,震得河床都在发颤:“好!就这么办!俺这就去天理院递诉状,看哪个敢拦着!”
“大师兄且慢。”沙悟净连忙拉住他,骷髅项链在两人之间晃了晃,“您现在是斗战胜佛,不宜亲自出面。那奎木狼在天庭混了几千年,少不了认识些星宿神将,您一去,他们反倒会说您以佛压神,倒显得咱们没理了。”
孙悟空皱起眉头,金睛火眼在夜色里亮了亮:“那让谁去?难不成让你去?”
“正是。”沙悟净挺直腰板,河风吹动他的僧袍,倒有几分肃穆,“我已在流沙河畔待了五百年,见过的不公事比您吃过的桃子还多。再说,当年我在天庭当卷帘大将时,也认识几个天庭里的判官,他们多少会给些薄面。您就安心在灵山待着,只说佛务繁忙,谁来都不见。”
他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玉质温润,上面刻着个“悟”字:“这是您当年赠我的护身符,我带着它去,也算您的全权委托。您放心,我老沙定不会让您失望。”
孙悟空盯着那枚玉佩看了半晌,突然咧嘴笑了,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还是师弟想得周到。俺这脾气,见了那些官老爷就忍不住想抡棒子,确实容易坏事。行,就依你说的办。”他把金箍棒往腋下一夹,转身就要往河岸走去,“俺这就回灵山,告诉那些想打俺棒子主意的,让他们先掂量掂量奎木狼的案子。”
“大师兄且留步。”沙悟净突然叫住他,从袖中取出个小陶罐,“这是流沙河底的千年寒冰,您带回去泡茶。灵山的香火太盛,喝点冰茶能静气。”
孙悟空接过陶罐,指尖触到罐壁的寒气,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还是师弟懂俺。告诉天理院的那帮家伙,要是敢对奎木狼徇私,俺老孙就把他们的大堂掀了,让他们跟当年的凌霄殿作伴去!”
话音未落,他已踩着筋斗云冲天而去,金箍棒的金光在云海里划出一道弧线,像条金色的游龙。沙悟净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云层里,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诉状,又抬头望向天理院的方向——那里在夜色中隐现着一座巍峨的宫殿,殿顶的琉璃瓦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的光。
河风突然变大,卷着诉状的边角哗哗作响。沙悟净把诉状紧紧按在胸前,骷髅项链在他颈间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无数冤魂在低语。他知道,这场官司不好打,天庭的水太深,天理院的门太沉,但流沙河畔的水更深,深到能淹掉所有不公,他在这儿等了五百年,早就学会了如何在水底憋气。
“奎木狼,你的好日子到头了。”沙悟净对着天理院的方向低声说,声音被河风吹散在夜色里,“当年你在波月洞杀宫女时,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说完,他转身走进河雾里,僧袍的下摆扫过沙滩,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那些脚印很快就被流沙填满,仿佛从未有人来过。只有河面上的月光依旧冰冷,映着那卷藏在袖中的诉状,在夜色里等待着天亮后的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