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是冷得邪乎了。早上掀开被子,那冷气就跟小针似的往骨头缝里钻。赶紧把那身新棉袍裹上,这才觉出点活气儿。这棉袍厚实,针脚也密,穿着身上暖和,心里也踏实了些。也不知是府里哪位的手艺,该谢谢人家。
竹林子是彻底没看头了,光秃秃的,瞧着就冷。回廊里那画儿倒是更应景了,那雪那山,看得人直想搓手。赵先生心细,账房里炭盆烧得足,还整天坐着咕嘟咕嘟的铜壶,水汽氤氲的,倒比别处多了几分活泛气儿。小五还是那样,一见我就递热茶,憨憨的笑脸,让人瞧着也暖和。
活儿还是那些活儿,账本子堆得老高。如今弄这些倒是顺手多了,该怎么归类,怎么记档,心里都有数。那面墙上的图是越来越花哨了,我自己瞧着有时都眼晕。王爷隔三差五还来问,问的话是越来越刁钻,有时真得翻半天旧底子才能答上来。今儿个他竟瞅见我手腕上这镯子了,那眼神…看得我心里直发毛。这玩意儿是摘不下来,平日里自己也当看不见,冷不丁被人盯着,还真有点慌。往后得更留心些,袖子得捋下来点。
下晌的时候,听小五跟赵先生嘀咕,说是采买上的老李挨了训,好像是今冬的银炭价钱涨得厉害,超出了往年的例。王爷知道了,没说什么,但脸色不大好。唉,这当家不易,柴米油盐,哪一样想不到都不行。这么大个王府,每日里的嚼用开销,想想都头皮发麻。我这儿省几个笔墨纸砚的,怕是也顶不了大用。
晚上出来得晚,天都黑透了,风跟刀子似的。抱着文书往回走,冻得鼻子尖都没知觉了。快到竹林那儿,瞧见王爷和一位军爷在廊下说话。黑灯瞎火的,也看不清是谁,就觉着气氛挺沉。我没敢往前凑,缩在柱子后头避风,隐约听见“北边”、“粮草”几个词儿,心里就咯噔一下。这可不是什么好话头。王爷最后那句“非常时期,不得有误”,说得斩钉截铁,听着就叫人心里发紧。
赶紧溜回来了。屋里冷灶冷炕的,先把炭盆点上,又倒了杯热水捂着,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看着桌上那堆还要熬夜看的粮草文书,忽然就有点烦。这北边…到底是怎么个不太平?粮草要紧…是哪里缺了?还是怕将来缺?陛下又是个什么旨意?一个个问号在脑子里转悠。
以前在…在老家的时候,总觉得天大的事,也不过是纸上的数字,屏里的推演。如今在这地界,一句“粮草要紧”,背后可能就是成千上万人的饥饱冷暖,甚至是沙场上的生死。这分量,沉得压人。
王爷他…每日里操心的就是这些吧?内外交困,明枪暗箭。看他总是那副冷肃模样,想必也是累得紧。今日瞧见他眼下似有青影,怕是也没歇好。
胡乱想了许多,摊开本子,想记点什么。笔拿在手里,却不知从何写起。
最终只胡乱划下几句:
“天寒,心亦不静。闻北境恐有变,粮草事大,王爷似有筹谋。念及此,手中琐碎账目亦觉沉重。腕间旧物今日竟惹注目,惕然心惊。前路雾霭重重,唯谨慎二字而已。”
写完了,看着那歪歪扭扭的字迹,叹口气。这记的是个什么,自己也说不清。
吹了灯,躺在床上。外面风还在嚎,刮得窗户纸呼呼作响。被窝里好不容易攒了点热气,脚却还是冰凉的。
闭上眼,一会儿是墙上那些错综复杂的线,一会儿是王爷冷峻的侧脸,一会儿又是北风卷着大雪的荒原景象…乱糟糟的,搅得人睡不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睡去。梦里似乎还在拨弄算盘,嘴里念叨着:“粮秣三千石,箭矢十万支…不够,远远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