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越近,王府里越发忙碌。太妃瞧着连日晴朗,积雪初融,园子里那几株老梅开得正好,便起了兴致,要在梅林设个小宴,邀几位亲近的宗室女眷和府里的“客人们”一同赏梅散心,也算是年前一场小聚。
帖子发下去,林晏清便知这又是一场“鸿门宴”。果不其然,到了那日,梅林旁的暖阁里,除了几位辈分高的老王妃,柳纤云、陈月瑶赫然在座,连许久未在王府露面的苏婉茹和贺兰筝也收到了邀请。四位美人,环肥燕瘦,各有风情,坐在一处,目光流转间,暗潮汹涌。
林晏清穿着一身藕荷色缠枝梅纹的袄裙,外罩银狐斗篷,打扮得既不失王妃身份,又清雅别致。她到时,阁内已是笑语喧阗。太妃见她来了,笑着招手让她坐到身边。
陈月瑶今日穿了一身娇嫩的鹅黄,衬得小脸愈发晶莹剔透。她正挽着太妃的手臂,指着窗外一株形态奇崛的绿萼梅,娇声道:“姑祖母您看那株,像不像一条欲飞的龙?我在江南都没见过品相这么好的绿萼呢!”
太妃被她逗得合不拢嘴:“就你眼尖!这株是煜儿前年特意从西山移来的,说是叫什么‘龙游’,难得你认得。”
柳纤云安静地坐在稍远些的绣墩上,手里捧着手炉,弱不胜衣,偶尔轻声附和两句,目光却时不时飘向暖阁入口,似乎在期待什么。
苏婉茹则与一位老王妃低声谈论着梅花品种与诗词典故,言辞得体,举止优雅,尽显才女风范。贺兰筝依旧是一身利落的骑射服打扮,只是外面罩了件锦缎披风,她有些不耐烦地听着女眷们闲话,目光锐利,偶尔扫过林晏清,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林晏清只当没看见这些各异的目光,从容地与太妃和几位老王妃说着话,态度恭谨又不失亲切。
丫鬟们奉上热茶点心,其中便有林晏清捣鼓出来的“暖玉汤”和几样新制的梅花形状点心。陈月瑶尝了一口点心,立刻夸张地赞叹:“表嫂,这点心又好看又好吃!您是怎么想出来的?可比京城里‘一品斋’的师傅手艺还巧!”
她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所有人都听见。苏婉茹闻言,也拈起一块,细细品尝后,微笑道:“郡主心思奇巧,这点心甜而不腻,带着梅花冷香,确实别致。只是这梅花形制,似乎与古谱上记载的‘梅花烙’略有不同,少了些古朴韵味。”
她这是明褒暗贬,暗示林晏清的东西上不得台面,缺乏古意。
林晏清还未答话,贺兰筝便嗤笑一声:“吃东西还讲究什么古意不古意,好吃不就完了?苏小姐就是规矩多。”她说着,自己拿起一块,三两口吃了下去,“嗯,是不错!比干巴巴的肉脯强!”
苏婉茹被贺兰筝一呛,脸色微僵,但碍于场合,不好发作,只得勉强笑了笑。
柳纤云细声细气地开口:“表嫂做的自然都是好的。只是……这点心似乎用了不少糖和油,吃多了怕是腻得很,也对身子无益。”她说着,还担忧地看了太妃一眼,“姑母年纪大了,饮食还是清淡些好。”
这话听着是关心太妃,实则又在给林晏清上眼药,暗示她只顾新奇,不顾长辈健康。
林晏清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温和:“柳妹妹考虑得是。这点心用的是上等蜂蜜和素油,分量也控制着,偶尔尝一两块不妨事的。母妃若觉得甜,多喝几口这‘暖玉汤’便好,里面加了红枣姜片,最是暖胃驱寒。”
太妃点点头,对林晏清投去赞许的目光:“安平有心了。”
第一轮唇枪舌剑,林晏清轻松化解。
这时,丫鬟们又端上一个托盘,里面是“手工小组”新做的梅花香囊,用的是林晏清设计的图样,里面填充了晒干的梅花瓣和少许药材,清香扑鼻,寓意也好,准备作为今日赏梅宴的小礼。
陈月瑶第一个拿起一个,爱不释手:“好香啊!表嫂,这也是您让人做的吗?真好看!”她说着,就要往腰间挂。
柳纤云也拿起一个,仔细看了看,忽然“咦”了一声,轻轻蹙起眉头,指着香囊一角细微的线头,怯生生道:“这里……好像有点没缝好?许是赶工匆忙了些。不过表嫂事务繁忙,一时疏忽也是有的。”
她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几人听见。几位老王妃的目光也落在那线头上。
林晏清看了一眼,那线头确实存在,但极其细微,若非柳纤云刻意指出,根本无人注意。她正欲开口,负责管理手工小组的管事嬷嬷恰好在一旁,闻言立刻上前,恭敬回道:“柳小姐眼力真好。这香囊是老婆子带着人亲手做的,因想着要赶在年节前多做些,许是有一两个检查不够仔细。请太妃、王妃恕罪,老婆子这就把有瑕疵的挑出来。”
管事嬷嬷态度恭谨,认错及时,反倒显得柳纤云有些吹毛求疵,小题大做。
太妃摆摆手:“一点小瑕疵,无妨。安平管着这么大王府,底下人偶尔出点小错也是难免,知道改过就好。”
柳纤云脸一红,低下头不说话了。
陈月瑶眼珠一转,忽然笑道:“光坐着赏梅喝茶也有些无趣,不如我们玩个游戏吧?击鼓传梅如何?传到谁手里,谁就表演个节目,或是作诗,或是弹琴,或是说个笑话都行!”
她这提议立刻得到了几位年轻女眷的附和。太妃也觉得有趣,便点头应允。
鼓声响起,一枚小小的绢制梅花在众人手中传递。林晏清心中警铃微作,知道这游戏怕是要冲着自己来了。
果然,当鼓声戛然而止时,那绢梅不偏不倚,正落在林晏清手中。
阁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陈月瑶拍手笑道:“是表嫂!表嫂要表演什么?”
苏婉茹唇角微勾,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贺兰筝也抱臂旁观。柳纤云则垂着眼,嘴角却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林晏清握着那枚绢梅,心念旋转。作诗?她肚子里那点存货应付不来。弹琴?她连宫商角徵羽都认不全。跳舞?更是想都别想。
她抬眼,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太妃身上,微微一笑,从容开口:“母妃,诸位妹妹,我于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上实在是资质平庸,不敢献丑。既然今日是赏梅宴,不如我给大家讲个与梅花有关的小故事吧,也算是应景。”
太妃颇有兴致:“哦?什么故事?说来听听。”
林晏清清了清嗓子,将她前世听过的一个关于梅花仙子傲雪凌霜、暗中帮助穷书生的民间传说,稍加改编,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语言娓娓道来。她声音清越,讲述生动,将那梅花仙子的高洁坚韧、书生的勤勉上进描绘得栩栩如生,最后结局圆满,寓意美好。
她讲得投入,众人也听得入神。连一开始存心看笑话的苏婉茹和贺兰筝,也不由自主地被故事吸引。
故事讲完,太妃率先抚掌称赞:“好!这故事好!梅花品格,正该如此!安平有心了。”
几位老王妃也纷纷点头称赞,觉得这比那些酸诗腐词有意思多了。
陈月瑶没想到林晏清会用这种方式化解,脸上笑容有些勉强,但还是跟着拍手:“表嫂讲得真好!”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一个端着热水壶准备给各位主子添茶的小丫鬟,不知怎的脚下一滑,惊呼一声,整个人朝着林晏清的方向摔去,手中那滚烫的水壶也脱手飞出!
“小心!”
“王妃!”
几声惊呼同时响起!
事发突然,林晏清根本来不及躲闪!眼看那热水就要泼到她身上,坐在她斜对面的贺兰筝反应极快,猛地起身,伸手想去格挡,却已是慢了半拍!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玄色身影如疾风般掠入暖阁,长臂一伸,将林晏清猛地揽入怀中,同时另一只手臂一挥,宽大的袖袍带着劲风,精准地将那飞来的水壶扫向无人角落!
“哐当!”水壶砸在地上,热水四溅,蒸腾起一片白雾。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众人惊魂未定,这才看清,那及时出现救下林晏清的,正是不知何时到来的宸王萧煜!
他面色沉冷如冰,将林晏清紧紧护在怀里,目光锐利如刀,扫过那摔倒在地、吓得面无人色的小丫鬟,又冷冷地扫过暖阁内神色各异的众人。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慑人的寒意,让整个暖阁的温度仿佛都骤降了几分。
那小丫鬟吓得浑身发抖,话都说不利索:“奴婢……奴婢脚下滑……不是故意的……”
太妃也吓得不轻,连声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快把这丫头带下去看看伤着没有!真是毛手毛脚!”
林晏清靠在萧煜坚实温暖的胸膛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里传来的急促心跳,方才那一瞬间的惊慌也渐渐平息。她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道:“王爷,我没事。”
萧煜低头看她,确认她安然无恙,紧绷的神色才稍缓,但揽着她的手臂却丝毫没有放松。
陈月瑶看着这一幕,眼底闪过一丝嫉妒,随即又换上担忧的表情:“表哥你来得真及时!刚才吓死月瑶了!表嫂你没烫着吧?”
柳纤云也怯怯地附和:“幸好王爷来了……真是万幸……”
苏婉茹和贺兰筝看着被萧煜护得严严实实的林晏清,神色复杂,最终都沉默下去。
经此一遭,赏梅宴的气氛彻底冷了下来。太妃受了惊吓,也觉得乏了,便吩咐散席。
回去的路上,萧煜一路紧紧握着林晏清的手,直到回到房中,屏退左右,他才沉声开口:“今日之事,绝非意外。”
林晏清抬头看他:“王爷也看出来了?”那小丫鬟滑倒的角度和时机,都太过巧合。
萧煜眼神冰冷:“那丫鬟是负责打扫客院外围的,平日根本近不了主院。今日却能到暖阁伺候,定是有人做了手脚。”他顿了顿,“府里是该再清理一遍了。”
林晏清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气息,轻声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年关难过,这话真是一点不假。”
萧煜将她搂紧,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坚定:“有本王在,谁也伤不了你。这王府,乱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