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层会议室的门缓缓合拢，像潜水艇的舱阀，把七月盛夏的蝉鸣与热浪一并锁在外面。中央空调压到18c，仍压不住空气里暗涌的铁锈味——那是心理层面的血，早已渗入每个人的舌苔。
长桌尽头，吴佳怡独自站立。她穿一件烟灰色西装，内搭白衬衫，领口别着极细的银针，像未出鞘的解剖刀。面前，一台银黑色全息投影仪正低鸣运转，散热口吹出的微风拂动她鬓角，仿佛连机器都在等待她的开场白。
她抬手，没有寒暄，没有ppt过渡页，直接按下遥控。刹那间，灯光熄灭，黑暗像一块无菌布落下。下一秒，幽蓝光线自投影仪射出，在空中交织成一座三维阶梯——自下而上，分别为“续命”“转型”“融入”，每层阶梯又细分出无数子模块，数据流如血液般在阶梯间上下涌动，光芒流转，宏伟得近乎虚幻。
“诸位看到的，不是空中楼阁，而是我们活下去，并且能活得更好的唯一路径。”她声音不高，却精准地削掉每一丝杂音，“这不是选择题，是生存题。”
全息影像继续生长。第一阶段“续命”被放大至整个桌面大小，现金流曲线像被剥开的动脉，红得刺目。吴佳怡用激光笔轻点，数字瀑布随之倾泻：
- 剥离北辰湾文旅、关闭采购冗余池，30天内回收现金不低于40亿；
- 技术中台重构，90天内砍掉非核心外包1200家；
- 人事冻结+竞聘，180天内中层平均年龄下降8岁。
每念出一条，阶梯便亮起一道白色脉冲，像电刀灼烧血管断端，发出细微“滋”声。
质疑来得比预期更快。财务总监李万奎用指节敲了敲桌面，声音带着老派金属的冷硬：“佳怡总，蓝图很漂亮。钱从哪里来？‘续命’就要动老本，伤筋动骨，万一‘转型’不成，我们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折腾！”
吴佳怡没看他，指尖在遥控上轻滑，画面瞬间切换到一张成本结构树状图。树叶是部门，树枝是流程，树根是资金池。她激光笔一划，三根最大枝干被同时标红，树叶瞬间枯萎成灰。
“钱就在这里。”她声音平稳，“过去三年，我们在重复采购、冗余流程、非核心资产上浪费的现金，足够再造一个曹三。‘续命’不是守财，是刮骨疗毒。”
李万奎喉结滚动，还欲开口，却被运营副总王建明抢过话头：“那‘转型’呢？AI、供应链、合规，全是烧钱无底洞。现金流刚止血，就要大开闸门？万一市场不买账，我们连棺材本都赔进去！”
吴佳怡抬眼，目光像无影灯直射对方瞳孔：“王总，市场不会等我们准备好再死。要么主动进化，要么被动灭绝。AI预算15亿，限定技术换股，供应商与我们同坐一条船；合规预算5亿，买的不只是软件，是活下去的通行证。”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一度，却更锋利：“棺材本？我们已经在棺材里，只是盖子还没钉死。”
反对声浪被短暂压制，阶梯继续上升。第二阶段“转型”展开，供应链数字孪生、AI中台、合规云，每一模块都配有实时数据模拟，利润曲线在2025年q2开始抬头，像心电监护上的第一次有力跳动。少数少壮派高管眼里亮起光，身体不自觉前倾，仿佛被那曲线牵引。
然而，就在她准备进入第三阶段“融入”时，全息投影仪发出一声细微“滋——”，像电流击穿保险丝。紧接着，顶部散热口冒出缕缕白烟，带着刺鼻的焦糊味，形状似焚香，缓缓升腾在冷光灯束间。画面开始闪烁，阶梯出现断层，部分数据块化作雪花点，像被病毒啃噬的组织。
会场一阵惊呼，有人本能后仰，椅子刮过地面，发出尖锐的“吱啦”。吴佳怡手指迅速在遥控上连按，后台终端弹出红色警告：GpU过热，疑似散热模块被植入过载指令。她眉梢未动，左手已抄起备用平板，插入投影接口，三秒内切换至离线备份。雪花消失，阶梯重新凝固，只是亮度稍暗，像手术灯切换至应急电源。
“看来，有人帮我们验证了改革的第二必要性：建立一个无法被轻易切断的信息中枢。”她声音冷静，带着微不可闻的嘲讽，“谢了，这替我们节省了第一天的测试时间。”
白烟仍在升腾，却被中央空调气流撕碎，消散在众人头顶，像一场未完成的焚香仪式，带着诡异的预兆感。李万奎的脸在烟雾后若隐若现，眼神闪烁，却不再发声。
第三阶段“融入”展开，全息影像突然拉远，阶梯化作一只巨大的、发光的凤凰剪影，羽翼由数据流构成，每一根羽毛都是一条外部合作链路：政府实验室、国际风投、高校研究院、产业基金……凤凰昂首，正欲冲破天花板，消失在未知的苍穹。
会议室里，有人下意识抬头，目光追随那虚拟的羽翼，喉结滚动，却发不出声音。少壮派高管的眼里燃起光亮，像看见氧气罩内重新上升的曲线。
吴佳怡放下遥控，声音低而稳：“180天后，凤凰将携带新的基因归来。诸位，可以选择做羽毛，也可以选择做灰烬。现在开始投票。”
投票器发出细小的“滴滴”声，像心电监护仪上的峰值记录。赞成 61%，反对 27%，弃权 12%。通过。凤凰影像在空中缓缓收拢羽翼，化作一枚发光的数据蛋，悬浮在桌面中央，像被植入体内的起搏器，倒计时无声启动。
会议结束，灯重新亮起，奢华却过时的会议室显得愈发苍白。高管们依次离场，脚步比进场时更轻，却更凌乱，像刚从手术室出来，鞋底还沾着看不见的血液。
吴佳怡留在原地，指尖在桌面上轻敲，节奏与心跳同步。她想起父亲在病房里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梯子搭好了，就别怕火。”此刻，火已点燃，梯子正在升温。
她抬头，望向天花板——那里，凤凰留下的光斑仍在微微闪烁，像一块被烙铁印上的印记，无法擦去，也无法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