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入海口,浊浪排空,水势浩荡。在经历了一段隐秘而顺遂的河上航行后,载着李弘的改良漕船,终于融入了这片浑黄与蔚蓝交界的水域。船只并未停留,而是按照既定航线,继续向东南方向航行,逐渐驶入碧波万顷的渤海。
龟息状态下的李弘,在离开洛阳数日后,终于被玄影以特殊手法缓缓唤醒。金针离体,封闭的经脉重新畅通,一股虚弱却真实的生命力逐渐回流。他艰难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再是洛阳宫熟悉的雕梁画栋,而是低矮的木质舱顶,身下是随着海浪微微摇晃的床铺,空气中弥漫着与宫廷熏香截然不同的、咸腥而清新的海洋气息。
“殿下,您醒了。” 玄影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递过一碗温热的、散发着淡淡药香的米粥,“您身体虚弱,先用了这碗粥,我们再细说。”
李弘怔怔地接过碗,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是如此真实。他环顾这狭小却整洁的船舱,听着船体外传来的、规律的海浪拍击声,一种强烈的恍惚感与不真实感席卷了他。他是谁?是大唐的太子李弘?还是一个漂泊于海上、无名无姓的逃亡者?
他机械地喝着粥,暖流进入胃中,驱散了些许寒意,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稍清晰。父皇悲痛欲绝的面容,母后那冰冷无情的杀意,皇叔李恪沉痛而坚定的眼神,还有那碗夺命的参汤和瞬间毙命的夏虫……一幕幕画面在脑海中翻腾,最终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我们……这是在哪里?”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
“回殿下,我们已入渤海,正全速驶向与接应船队约定的汇合点。” 玄影恭敬地回答,“吴王殿下与莫文大人处理完洛阳首尾,也会尽快赶来。”
李弘默默点头,不再说话。他放下碗,挣扎着起身,在玄影的搀扶下,一步步走到舱窗边。推开狭小的窗扇,壮阔无垠的海景瞬间扑面而来。
蔚蓝的天空与湛蓝的海水在遥远的天际线交融,视野之内,除了茫茫海水,便是偶尔掠过的海鸟。阳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碎金万点,耀人眼目。这与洛阳、与长安那被宫墙和规矩束缚的天地,截然不同。浩渺,自由,却也……无比陌生。
一种巨大的孤独感,伴随着脱离险境后的虚脱,几乎要将他淹没。
航行数日,海水的颜色由浑黄转为湛蓝,又由湛蓝转为更深沉的碧色。这一天,一直平稳航行的船只速度似乎慢了下来。玄影来到舱内,脸上带着一丝轻松:“殿下,接应的船队到了。”
李弘再次来到窗边。只见远方海平面上,出现了三艘船体修长、通体黝黑的奇异船只。它们的样式与李弘见过的任何海船都不同,没有高大的楼船结构,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船帆样式奇特,更引人注目的是,船身两侧似乎有轮状物在水下翻动,激起白色的浪花,使得其航速远超寻常帆船。
“那是……?” 李弘不禁问道。
“那是华胥的‘飞鱼’级快船,部分借鉴了‘惊澜级’战舰的技术,是墨羽海上最快的船只之一。” 玄影解释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自豪。
很快,三艘“飞鱼”级快船如同忠诚的护卫,呈品字形靠近了漕船。其中一艘缓缓与漕船并行,搭上了跳板。玄影护着李弘,踏上了这艘代表着华胥速度与技术的快船。
一上船,李弘便看到了站在甲板上等候的两人。一位是青衫磊落、面容俊雅沉静的男子,正是东方墨。另一位则是身着劲装、英姿飒爽的女子,眉宇间既有女子的清丽,亦有不容置疑的威严,正是青鸾。
“弘儿,” 东方墨率先开口,他的目光深邃而温和,仿佛能看透人心所有的彷徨与伤痛,“一路辛苦。此地已是华胥海域,你,安全了。”
青鸾也走上前,她的眼神不似东方墨那般深邃,却带着一种清澈的关切与坚定:“过去之事,犹如昨日死。从今往后,华胥便是你的家。不必再称殿下,你可随恪兄一般,唤我青鸾即可。”
看着眼前这两位气质非凡、与中原权贵截然不同的人物,听着他们平和却充满力量的话语,李弘心中百感交集。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背井离乡的酸楚,有对未来的茫然,也有一丝微弱的、被接纳的暖意。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头哽咽,最终只是深深一揖,千言万语,尽在这一礼之中。
东方墨伸手虚扶起他,目光望向船首前方那无垠的碧海:“走吧,弘儿。前方便是墨城。那里没有宫廷的倾轧,没有致命的阴谋,有的是新的学问,新的秩序,和无限的可能。”
快船调整方向,与另外两艘护卫船一起,破开蔚蓝的海浪,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向着那片传说中的海外乐土,坚定不移地驶去。
海风猎猎,吹动着李弘略显宽大的衣袍。他站在船头,望着那水天一色的远方,眼中依旧有着化不开的悲伤与迷茫,但瞳孔深处,却似乎也映入了那海平线上即将出现的、新大陆的微光。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而他的英雄之路,或许将在这片全新的天地间,以另一种方式,重新开始。大唐太子李弘已然“薨逝”,而华胥,迎来了一位身份特殊、承载着过往与未来的年轻人——李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