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东都:
历经近十日的颠簸与惶恐,皇室车队终于抵达了东都洛阳。相较于长安城死寂般的绝望,洛阳城虽然也因旱灾影响而气氛紧张,但情形远未至崩溃。伊、洛二水虽水位大降,却未曾断流,确保了基本的饮用与部分灌溉。得益于运河漕运之利,来自山东、江淮的粮食物资仍能艰难输入,城内仓储相对充实,市面虽萧条,却未见大规模饿殍遍野的惨状。
车驾穿过厚实的城墙,驶入恢弘却稍逊长安的洛阳宫。宫苑内古木参天,虽也蒙尘,却依旧能提供一片荫蔽。当武媚步下马车,踏上洛阳宫清凉的石板地面时,萦绕在周身近一月的那股混合着尸臭、怨愤与焦灼的气息,似乎被暂时隔绝在了宫墙之外。她深深地、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是熟悉的、属于权力与秩序的味道。
她没有片刻停歇,立即以天皇天后的名义,连续发布敕令:
“着河南府及周边诸州,即刻开仓平粜,稳定洛阳粮价,严禁囤积居奇!”
“命漕运各衙,全力疏通河道,不惜代价,保障江淮粮秣北运,优先供给洛阳及畿辅驻军!”
“诏令天下,陈述关中旱情,宣示陛下与朕移驾洛阳,正为便于统筹赈济,安定天下之心……”
一道道指令,迅速而有力,旨在稳住这新的权力据点,并向天下展示,中枢并未瘫痪,帝国仍在运转。洛阳宫的殿堂很快被启用,核心官僚体系开始在新的都城恢复办公,仿佛一切又回到了“正常”的轨道。
权力的余悸:
是夜,洛阳宫武媚寝殿内,烛火通明。
武媚屏退了所有宫人,独自一人立于轩窗之前。窗外,洛水在月光下泛着微弱的粼光,远山如黛,一片静谧。这与长安最后那段时日里,夜空中仿佛都弥漫着哭嚎与诅咒的景象,判若云泥。
然而,这难得的宁静,却无法完全抚平她内心的波澜。她闭上眼,那仓皇出奔的景象便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飞掷而来的烂菜与石块,护卫与流民混战溅起的鲜血,还有那一声声撕裂长空的“诛妖后”的呐喊……这些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在她内心深处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她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袖中的双手,指节再次泛白。那是屈辱,是愤怒,更是深入骨髓的后怕。她一生历经风雨,扳倒过无数政敌,却从未像这次一样,被一股无名无姓、却又庞大无比的、来自最底层的绝望力量,逼得如此狼狈,几乎动摇了她权力的根本!
她猛地睁开眼,凤目中所有的脆弱与余悸瞬间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狠厉的冰寒与决绝。
“民如水,君如舟……”她低声自语,声音在空荡的殿宇中回荡,“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太宗皇帝此言,果真不虚。” 她顿了一顿,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然,若这水已成狂涛,欲倾覆舟楫,那便……筑起更高的堤坝,甚至,将其导引向别处便是!”
这场天灾与逃亡,让她更深刻地认识到掌控绝对武力的必要性,认识到信息与舆论的可怕,也让她更加确信,权力绝不能有丝毫的放松与旁落。关中的苦难,在她心中,已从需要赈济的灾情,演变成了必须引以为戒、并需以更强硬手段防止其扩散的“乱源”。
她走到御案前,那里已摆放着从长安转送来的、最新的灾情简报。她看了一眼,随即便将其推到一旁。眼下,稳固洛阳,掌控军队,清理朝中任何可能因这次动荡而产生的异动分子,才是重中之重。至于关中……待稳住大局,腾出手来,再行“安抚”亦不迟。或者说,那里的苦难,或许还能成为她下一步集中权力、打击异己的借口。
武媚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专注,开始审视洛阳的城防图与禁军布防名单。对她而言,新的棋局,已在洛水之畔悄然布下。那场席卷关中的赤地烈焰,似乎真的已被抛在了身后,化作了她权力之路上,一道需要被铭记、更需要被跨越的坎坷。而千里之外那片焦土上的哀嚎,在这洛阳宫的静谧夜色中,已微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