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里的熏香混着菊花的清冽,时宜刚接过皇后递来的茶盏,就听见身后传来几声极轻的嘀咕。
她眼角余光扫过,见三位穿着藕荷色、月白色、水绿色褙子的小姐凑在一处,手里捻着丝帕,目光却不住往她身上瞟。
“那就是漼家小女儿?瞧着倒比画像上单薄些。”
穿藕荷色的是礼部侍郎家的三小姐,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偏这暖阁拢音,一字不落飘进时宜耳中。
月白色裙裾的吏部侍郎千金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
“听说自幼在西洲长大,跟着那位小南辰王学兵法呢,想想都觉得怪吓人的。”
她指尖无意识绞着帕子上的玉扣。
“咱们学女红时,人家说不定正舞枪弄棒呢。”
水绿色衫子的是定北侯家的小姐,她偷瞥了眼时宜素净的发髻,忍不住撇撇嘴。
“连支像样的珠钗都没戴,漼家如今是真败落了?我阿娘说当年三娘子出嫁,凤冠上的东珠比皇后娘娘的还大颗呢。”
话音刚落,就见太子妃端着茶盏从她们身边经过,鬓角的金步摇轻轻一晃,恰好落在水绿色衫子小姐的手背上。
“定北侯府的妹妹这话就不对了。”
太子妃笑意盈盈,声音却带着几分凉意。
“时宜戴的这支银簪,是西洲进贡的寒月银,寻常匠人根本打不出来这冰裂纹,去年波斯王子来朝,想用十箱珊瑚换一支,陛下都没舍得给呢。”
三位小姐的脸腾地红了,慌忙低下头去。
时宜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忽觉手腕一暖,原是皇后轻轻覆上她的手。
“小孩子家嘴碎,别往心里去。”
她扬声对众人笑道。
“说起来时宜刚回中州,你们这些同辈姐妹该多亲近才是。去年重阳宫宴,陛下还念叨呢,说咱们中州的姑娘们,若都有时宜这份胆识,去西洲历练历练也不错。”
这话一出,原本窃窃私语的夫人们都静了下来。
镇国公家的小姐性子最是爽朗,当即走上前福了福身。
“时宜妹妹,我阿兄前几日还说,想向你请教西洲的沙盘推演之法呢。”
“我也听说了。”
户部尚书家的小姐紧跟着开口,手里还捧着一卷字帖。
“妹妹在西洲临摹的《急就章》,连太傅都赞不绝口,不知能否借我拓一份?”
时宜刚要应答,皇后已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
“不急,今日是家宴,不谈这些劳神的。”
她指了指廊下的菊丛。
“今年的墨菊开得最好,你们年轻姑娘去合张影,让画师画下来,也算一段佳话。”
众小姐簇拥着时宜往外走时,时宜眼角瞥见角落里坐着位穿绯红罗裙的姑娘。
她头上插着七尾凤钗,耳垂上的鸽血红宝石在暖光里闪着艳色,正是兵部尚书家的嫡女柳玉茹。
方才众人围着时宜说话时,她始终独自坐着,手里把玩着一支金步摇,嘴角噙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柳妹妹怎么不去?”
皇后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柳玉茹忙起身行礼,脸上堆起娇俏的笑。
“回娘娘,臣女想着娘娘或许要添茶,特意在这儿候着呢。”
“倒是个贴心的。”
皇后慢悠悠地啜了口茶,目光落在她满头的珠翠上。
“只是今日穿得这般热闹,倒像是要赴什么喜宴。”
柳玉茹脸上的笑僵了一瞬,又很快化开。
“臣女想着今日是娘娘的赏菊宴,该穿得喜庆些才好。”
她刻意挺了挺胸,露出领口绣着的并蒂莲。
“这料子是我阿爹托人从江南带回来的云锦,据说……”
“哦?”
皇后打断她的话,语气平淡。
“本宫倒忘了,前日你阿娘进宫还说,想让你明年开春参选呢。”
她放下茶盏,指腹轻轻摩挲着盏沿的缠枝纹。
“只是选秀规矩严,这般重的首饰怕是戴不得,到时候还得素净些才好。”
暖阁里霎时静得能听见烛花爆开的轻响。
柳玉茹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手里的金步摇“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她慌忙去捡,却被皇后身边的李嬷嬷抢先一步拾起。
“柳小姐仔细伤了手。”
李嬷嬷把步摇递回去,笑容里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这步摇上的凤凰眼,可是用南海珠镶嵌的?按宫规,未出阁的小姐可不能戴凤凰纹饰呢。”
柳玉茹的手指抖得厉害,连声道。
“是臣女糊涂了,回去就摘了。”
皇后这才露出笑意,招手让她近前。
“也怪本宫没提前说清,今日请你们来,原是想让时宜多认些姐妹。”
她指了指廊下正和众人说笑的时宜。
“你看时宜,刚回中州就和大家处得这般好,你若真心想入宫,倒该学学她这份随和。”
这话听着是劝,却像一巴掌打在柳玉茹脸上。
谁不知道她这些日子四处张扬,说自己定能被选入东宫,甚至有夫人私下说,柳尚书已在为女儿铺路,想让她将来取代太子妃的位置。
此刻被皇后当众点破选秀之事,还特意拿时宜来比较,明摆着是告诉她,这后宫的规矩,还轮不到她来置喙。
“臣女记下了。”
柳玉茹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额头抵着地面,不敢抬头。
时宜恰好从廊外进来,见这情形有些诧异,刚要开口,就被皇后拉住了手。
“你们看,时宜刚说要教大家叠西洲的纸鸢呢。”
她扬声对众人道。
“都别坐着了,去取些彩纸来,让时宜教教你们。”
小姐们纷纷应和着散开,柳玉茹孤零零地站在原地,望着时宜被众人围住的背影,眼圈忽然红了。
李嬷嬷适时递过一杯热茶。
“柳小姐快喝口暖暖身子,娘娘也是为您好,这宫里的路,可不是靠珠翠铺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