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的!”
偏将低喝。
“他腰里藏着短刀!”
话音未落,那俘虏果然抽出刀,狞笑着扑向密林。
偏将抬手一箭,正中他肩头。
俘虏惨叫着倒地,千夫长见状,知道再演下去也没用,骂了句“晦气”,带着人撤了。
密林里终于安静下来,少年兵望着俘虏被拖走的方向,忽然蹲在地上哭了。
偏将拍了拍他的背,望向西洲主城的方向。
将军说得对,打仗就是演戏,可这戏里掺的血泪,谁看了能不动容?
消息传回北狄主营时,耶律洪正在吃早饭。
听千夫长说密林里毫无动静,他把羊骨往盘里一扔。
“周生辰倒是狠得下心。”
骨里朵嚼着羊肉。
“依我看,那图就是假的!墨山关根本没兵,他故意让咱们在这儿耗着!”
“耗着?”
耶律洪冷笑。
“他巴不得咱们耗着。等咱们回过神,浣溪河的暗桩早换了真的,望月谷的滚石阵也备齐了。”
他忽然起身。
“传令下去,明日拂晓,兵分三路——”
他指向沙盘。
“骨里朵带五千骑兵攻墨山关,不用真打,就围着密林射箭,把动静闹大;另一队去浣溪河,假装要搭桥渡河;我带主力去望月谷,看看那空谷里到底藏着什么。”
骨里朵眼睛一亮。
“将军是想声东击西?”
“是声东击西,也不是。”
耶律洪指尖点在望月谷。
“周生辰把望月谷画得最假,反而可能藏着真东西。我倒要看看,他到底在谷里埋了多少伏兵。”
而此时的西洲布防司,周生辰刚收到墨山关的密报。
听完偏将的汇报,他拿起笔在纸上画了个圈。
“耶律洪这是逼我露出底牌。”
萧宴凑过来。
“他要攻望月谷?”
“十有八九。”
周生辰在望月谷的位置画了个箭头。
“他故意让骨里朵去墨山关造势,其实是想趁机摸望月谷的底。”
他看向漼风。
“滚石阵的机关都备好了?”
漼风点头。
“谷口的巨石下藏了二十根机括,只要他们踏入谷中三步,石头就会滚下来,正好堵死退路。”
他顿了顿。
“只是谷里的伏兵只有五百,会不会太少?”
“够了。”
周生辰摇头。
“耶律洪多疑,见谷口有伏兵,定会以为里面是圈套,反而不敢深入。”
他看向卫凛。
“让浣溪河的水鬼营今夜就把木头桩子换成三棱桩,再往河里投些水草。看着浅,底下全是淤泥,战马踩进去就拔不出来。”
“明白。”
布置完防务,天已微亮。
周生辰走到帐外,望着东边的天际线。漼风跟出来,手里拿着个油纸包。
“厨房刚烤的胡饼,还热着。”
周生辰接过咬了一口,忽然想起时宜信里写的。
“漼府的厨子新做了椒盐胡饼,比西洲的多放了芝麻,可惜不能寄给师父。”
他嘴角弯了弯,眼里的疲惫淡了些。
“师父在想时宜?”
漼风望着他。
“昨夜我收到家书,说时宜跟着舅母去城郊的慈安寺上香了,为西洲的将士祈福。皇后还特意赐了平安符,让她亲手挂在佛前。”
周生辰心里一暖。
“她总记挂着这些。”
“等打退了北狄,咱们就去接她。”
漼风望着远处的烽火台。
“到时候让她尝尝我新酿的梅子酒,去年埋在桃树下的,现在该正好。”
周生辰没说话,只是把胡饼纸叠得整整齐齐。
他知道,这场仗不仅是为了西洲的防务,更是为了让远方的人能安心等待,等到来年春天,能踏踏实实地走在西洲的桃花路上。
次日拂晓,北狄的三路兵马果然如周生辰所料而动。
骨里朵在墨山关放起冲天火箭,喊杀声震得山谷都在响。
浣溪河的北狄士兵忙着砍树搭桥,河面上飘满了浮木。
而耶律洪亲率的主力,则悄无声息地摸到了望月谷。
谷口静悄悄的,连个哨兵都没有。
耶律洪勒住马,望着空谷里的薄雾,忽然觉得不对劲。
太安静了,安静得像座坟墓。
“派十个人进去探路。”
他沉声道。
十个北狄士兵小心翼翼地踏入谷中,脚刚落地,就听“轰隆”一声巨响,谷口的巨石滚滚而下,瞬间堵死了退路。
紧接着,两侧的山崖上滚下无数火球,谷里的干草瞬间燃起大火。
“中计了!”
耶律洪怒吼。
“撤军!快撤军!”
可已经晚了。
谷里的伏兵虽少,却借着火势四处放箭,北狄士兵挤在狭窄的谷中,根本施展不开。
耶律洪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兵被火球吞没,忽然想起十年前在西洲,周生辰曾对他说。
“打仗不在于人多,在于让敌人走进你画的圈。”
那时他只当是少年狂言,此刻才明白,自己早已一步步踏入周生辰布下的圈。
当望月谷的火光映红天际时,墨山关的骨里朵正打得兴起,忽然接到耶律洪的传令。
“撤军!”
他愣了愣,望着毫无动静的密林,忽然反应过来。
自己从头到尾,都在替周生辰演戏。
而浣溪河的北狄士兵更惨,刚搭好一半的桥忽然塌了,战马踩进淤泥里嘶鸣不止。
水鬼营趁机从水下杀出,三棱桩刺穿了不少士兵的腿,河里瞬间浮起一片血色。
夕阳西下时,北狄的残兵终于退回主营。
耶律洪看着帐前的伤亡名单,手抖得握不住笔。
骨里朵浑身是伤地闯进来。
“将军,咱们撤吧!再打下去,弟兄们都要折在这儿了!”
耶律洪没说话,只是拿起那张布防图,忽然狠狠撕得粉碎。
他终于明白,周生辰哪是要他信这图,是要他在“信与不信”之间耗尽兵力,耗尽时间。
而西洲主城里,周生辰正站在沙盘前,看着卫凛把代表北狄的黑旗一一拔掉。
萧宴走进来,手里拿着时宜的新信。
“刚到的,说皇后赏了她一架古琴,是前朝的珍品。”
周生辰拆开信,见上面写着。
“听闻北狄已退,必定劳心。待中州事了,十一想回西洲,看师父练兵,听军营的号角声。”
他指尖抚过“回西洲”三个字,忽然抬头望向窗外。
暮色里,西洲的城墙泛着暖光,像是在静静等待归人。
“快了。”
他轻声说,像是对自己,也像是对远方的人。
帐外的风带着草木的清香,漼风正在点烽火台的平安火,火光升起时,连天边的晚霞都温柔了许多。
这场围绕着假布防图的较量,终究以周生辰的胜局落幕。
而属于他们的归途,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