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人……”
刘徽低声自语,眼前忽然闪过赵念那张酷似赵腾的脸。
那孩子眉眼间的倔强,像极了卷宗里记载的年轻时的赵腾,可那点被娇养出的温润,却不像是武将家的孩子该有的模样。
能把孩子养得这样好,孩子的母亲定不是寻常人。
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宫墙外的方向。中州城……
他记得那里有个姓柳的绣坊,据说是前朝宫廷绣娘传下的手艺,坊里的绣品在中原一带极有名气。
尤其是柳掌柜的女儿,一手双面绣出神入化,只是性情恬淡,从不出坊应酬。
难道是她?
刘徽的心猛地一跳。
若赵腾在中州结识了柳家绣娘,动了真心,那他与太后断联就说得通了。
太后那样的人,绝容不下自己的棋子心里装着别人,赵腾既要保妻儿,又要避太后的锋芒,只能选择疏远。
可他为何要藏着那方肚兜?
刘徽又想起玄一描述的水红绸缎、并蒂莲针脚。
若是早已心有所属,为何还留着旧情人的东西?
是念旧,还是……另有图谋?
正思忖着,窗棂忽然被风撞得轻响。
刘徽回头,看见李德全正站在殿门口,手里捧着个蓝布包,脸色有些异样。
“查到了?”
李德全走进来,将布包放在案上,打开后露出几本泛黄的户籍册。
“回陛下,十年前三月,中州城确实有户姓柳的人家添了个男娃,登记的父亲是……赵腾,母亲柳氏。户籍上写着柳氏是本地绣坊掌柜之女,擅长绣艺,父母早亡,独自打理着城南的‘锦绣阁’。”
刘徽拿起户籍册,指尖落在“柳氏”的名字上。
果然是绣娘!
他翻到后面的备注,见写着“柳氏于十年正月嫁与赵腾,三月产子,取名念”。
念……思念的念?
是念中州的安稳日子,还是念宫里的人?
刘徽盯着那字,忽然觉得喉咙发紧。
“还有别的吗?”
“邻居说,柳氏性子娴静,绣活极好,常帮街坊缝补衣物。赵腾每次休沐都会从军营回来,提着些颜料丝线,陪着柳氏在绣架前坐一下午,有时还会笨拙地学着穿针,被柳氏笑着推开。”
李德全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
“他们说,赵腾待柳氏极是珍视,有次绣坊遭了火灾,他冲进火场把柳氏护在怀里,自己后背被烧伤了大片,养了半个月才好。”
刘徽沉默了。
他能想象出那样的画面。
铁血铮铮的武将,在绣架前手足无措地捏着绣花针,看妻子指尖翻飞成锦。
烈火浓烟里,他将爱人紧紧护在怀中,浑然不顾背后灼烧的剧痛。
那样的温情,是在勾心斗角的京城里永远见不到的。
“赵腾回京后,柳氏和孩子为何没跟着来?”
“户籍上写着柳氏身子弱,兼之绣坊离不开人,赵腾便在中州买了处带院子的宅子,让她们母子住着,每年休沐都会回去探望。”
李德全补充道。
“去年还有邻居见赵腾回去,带了支京城最时兴的鎏金绣绷,柳氏用它绣了幅‘教子图’,挂在堂屋里,见人就说‘这是当家的送的’。”
鎏金绣绷……
刘徽想起玄一汇报时说,赵念在长乐宫哭着找的虎头玩偶,针脚细密,倒像是出自巧手绣娘之手。
原来那是母亲亲手缝制的,父亲从京城带回的绣绷,或许就用来绷过那只玩偶。
他将户籍册合上,忽然觉得那方肚兜变得格外刺眼。
赵腾留着它,或许不是为了糊弄太后,而是为了提醒自己,曾经有过那样一段身不由己的日子。
他在中州有了安稳的家,有了想守护的人,便再也做不了太后手里那把锋利的刀。
可密函里的“清君侧”又是怎么回事?
一个只想守护妻儿的人,为何会有逼宫的野心?
刘徽走到书架前,指尖抚过冰凉的木框。是金荣逼的?
还是……
有人故意伪造密函,想挑起他与太后的猜忌?
“李德全。”
他忽然转身,目光锐利如刀。
“去查赵腾书房的暗格,是谁告诉陈武位置的。还有,密函上的火漆,是不是赵腾常用的那枚。”
李德全心里一凛。
“奴才这就去办。”
这次刘徽没再拦他,只是望着窗外渐渐西斜的日头。
阳光穿过云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人心深处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褶皱。
他想起幼时被太后抱在膝头,听她说起“故人”时眼底的温柔。
想起赵腾在禁军大营里教他射箭,说“陛下将来要做守护天下的君主”。
想起赵念在软榻上哭着找母亲绣的玩偶的模样……
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网,网住了权力,也网住了人心。
“十年前断了联系……”
刘徽低声自语,指尖在窗台上划出浅浅的痕迹。
“是为了护她,还是为了……藏起更大的秘密?”
殿外传来晚风吹动宫灯的声响,细碎而绵长。
刘徽知道,答案或许就藏在那方水红肚兜里,藏在赵腾与柳氏的过往里,藏在长乐宫那个十岁孩子的睡颜中。
而他,必须一层层揭开这层迷雾。
无论是为了皇权稳固,还是为了弄明白,那些被岁月掩埋的旧情与抉择,究竟藏着怎样的真相。
卷宗被重新锁进锦盒,钥匙被刘徽攥在手心,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更加清醒。
夜色渐浓,养心殿的烛火再次亮起,映着皇帝年轻却深邃的脸,像一张等待被破解的棋局。